頂點小說 > 望仙門 >第七百五十四章 倉皇辭廟
    只休整了一夜,離郡大軍便從壽同城再度出發,大軍一路向東,逼近益城。

    而在更早的時候,天色還未大亮,五千離郡輕騎已經奔出壽同,等到天色將黑,便已經在流經益城的益水河上游飲馬。

    數萬精銳大軍,則於夜幕降臨之時,在益城以西百里之地紮營,其行軍速度之快,堪稱驚人。

    大軍集結跨越離郡與永昌郡原本默契的分界線,最先驚動的自然是所經之地的百姓,可離軍如同前一次閃擊三倉之地一般,沒有對沿途百姓有任何的驚擾。

    其次得到消息的,便是時刻關注着壽同離郡大軍動向的興城雲百樓,和古城晏拙。

    最後,竟才輪到被離郡大軍所指的益城太守孟嬌陽。

    此時夜晚,益城,已經到了不能稱之爲暗潮洶涌的地步,權貴世家四處聯絡,以求打通益城守備軍方面的關節,讓自家核心子弟可以偷渡出城。

    而富貴人家和稍稍有些關係和辦法的,也已帶上了家裏最值錢的東西,去到那些偏僻的城牆角落,用籃子將人裝了一點點放下去,又或者乾脆找到些有暗地裏門路的,從一些詭異至極的入口下去,黑洞洞的往出爬,再見星空月色的時候,就已經在城外數裏的荒村古冢了。

    唯有最最普通的百姓人家,纔對即將到來的大戰沒有如此深刻地恐慌,甚至於有些一無所有的,還要每日裏祈禱着混亂早日到來,或許能讓他們因此得到什麼了不得的機緣,從而一步登天。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的混亂到來之際,益城夏宮裏,竟沒有傳出任何嚴苛的旨令。

    哪怕那位太守大人傳說中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權力,可終究在這益城一地,仍舊是天。

    但無論是夏宮護衛,還是益城守備軍,就是什麼都沒有做,以至於這種混亂,在夜深之後,達到了頂峯。

    一副混亂景象。

    夏宮之中,有一座九層高塔,這座塔的高度,冠絕益城,可以俯瞰全城,傳說歷任太守都會在年節之時,在這高塔之巔,借用其中無上法陣,俯視他的子民,沒有什麼不可得知。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只是這樣的傳言,就已經足夠民間百姓對其敬畏有加,稱其爲天塔。

    但這傳言之中有一件事卻是真的,永昌郡歷任太守,確實只有年節之時才能登上這座高塔,不是爲了俯視什麼子民百姓,而是祭拜祖宗。

    這座塔裏,從上到下,一共擺放了五十個祖宗牌位。

    這一夜,太守孟嬌陽非年節而登天塔,親手將一個嶄新的牌位,放置在高塔第二層最新的一個位置上,背面向前。

    他獨自一人,手裏提着一盞並不明亮的燈,向前走,照亮一個牌位,恭敬行禮,而後將牌位翻轉,又藉着昏暗的燈光去看牌位後刻着的小字,再向前走,照亮更早的一個牌位,行禮,翻轉,看字,接着是第三層,第四層......等到他登臨九層,看到其中唯一擺放的巨大供桌和牌位之後,已經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他雙膝跪地,膝行至那供桌牌位前,將頭重重的磕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他就這樣跪了許久許久,直到他的膝蓋已經麻木,才費力的坐倒,齜牙咧嘴,兩條腿針扎一樣的痛,卻無能爲力,就好像此時他的心情,絕望而無助。

    對於未來的一切,恐懼,又茫然。

    可決定,卻是早就已經做過了的,他矛盾,掙扎,腦海裏無數的聲音在吶喊,反覆無常,可改變不了的事情就是改變不了的,就好像他擺在第二層的那個牌位。

    想到這裏,他的目光重新找到了焦距,他兇狠,猙獰,用力在自己尚且有些痛感的雙腿上捶打,然後撿起地上的光芒昏暗的燈,踉踉蹌蹌,就連回頭再去看一眼那個孤零零的牌位的想法都沒有,他一步步下樓,背對着每一層裏所有的牌位,就好像背棄了曾經堅持很久的東西,無比決絕。

    走出高塔,孟嬌陽面上便只有冷色,一個看起來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跟在他的身後,片刻,老顧帶着一羣宮廷侍者也小跑着聚了上來,一個個深深的彎腰,夜風吹過,安靜的連蟲鳴都聽不到一般。

    孟嬌陽站定,沒有回頭,良久,才揮了揮手道,“搬,全都搬出來。”

    一衆宮廷侍者低着頭面面相覷,誰都不敢率先動手。

    孟嬌陽目光冰冷,“怎麼,連你們都敢抗旨不遵了?!”

    一衆宮廷侍者聞言嘩啦啦跪了一地,求饒聲不絕於耳。

    “好了!”孟嬌陽明顯怒意不輕,“都給我滾起來,滾去搬,都搬出來!!”

    宮廷侍者中,爲首的老顧低頭顫聲問道,“敢問太守大人,奴等將......將......搬......請出來以後,可往哪裏......安放?”

    孟嬌陽面無表情,“裝箱,這幾日類似的事情不是已經做了不少?裝箱這種事情,也需要我親自教你們嗎?!”

    “不敢不敢,”老顧深深一禮,而後回頭催促了一下身後的侍者,當先躬着身小跑着進了高塔。

    高塔外就只剩下孟嬌陽和他身後那個看起來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一嵐,”孟嬌陽擡頭去看天空,漫天的星辰圍繞着月亮,一如他小時候,偷偷爬到夏宮偏殿的屋頂上看到的一樣,“千百年後,誰又能記得我們這樣的一羣人呢?”

    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看一眼孟嬌陽的後背,點頭道,“就像我們不會記得千百年前的那些人和事情一樣,不會有誰記得我們。”

    “是啊,”孟嬌陽似是輕嘆,又似是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來,“如今種種,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這一次沒有說話。

    孟嬌陽沉默半晌,問道,“王家和趙家,仍是不見一點動靜?”

    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道,“王全虎閉門謝客,只往南面派了兩次信使,趙楠鵬則活躍的很,這幾日見了許多人,說了許多話,那些與他見過的人家,多多少少總是想辦法往城外送了些人的,可趙家的人,一個都沒有動過,甚至於留在外面的還都召回了,全都待在那座方宅,少有外出。”

    孟嬌陽雙目微微一眯,“不過是有恃無恐,待價而沽,”他看到已有宮廷侍者捧着牌位從身邊經過,眼皮子不由得跳了一下,繼而冷笑,“盯緊些,最後一日,益城,不許......”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一道在夜色裏幾不可見的黑色流光“嗖”的一聲落入他身後那邋遢中年男人的手中。

    中年男人往手中物件上一掃,目光一凝,飛快將手中物件遞給孟嬌陽。

    孟嬌陽低頭去看,面上肥肉忍不住抖了一抖,隨即聲音冰寒,“好,好好,好一個趙楠鵬,”他面色沉重的看向西方,喃喃自語,“這......是要我,最後再當一回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