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的八角銅鈴,隨着馬車的前進輕輕搖曳,發出悅耳的清響。
飄蕩着淡淡沉香霧氣的素雅車廂內,陳勝支着一條腿歪坐着閉目沉思,一手搭在膝蓋上,無意識的把玩着烏沉沉的龍頭棍。
“叮叮。”
馬車忽然停了。
陳勝淡淡的出聲詢問道:“何事?”
季布的聲音自馬車外傳來:“大人,前方有人出殯,需改道而行。”
陳勝皺了皺眉頭,挑開眼瞼透過珠簾向外望了一眼,熟悉的街景令他知道,此刻他們身處長安坊之內。
北城三坊之中,長寧坊在左,長安坊居中,長樂房偏右。
從郡衙所在的南城回長寧坊陳家大院,需借道長安坊。
只一眼。
陳勝便沉聲喝道:“警戒!”
甲冑整齊,按劍立於車廂之外的季布聽言,毫不猶豫的拔劍指向前番迎面而來的治喪人馬,高喝道:“結陣!”
急促的腳步聲中,隨行護衛陳勝座駕的三百甲士平戈立盾,將陳勝的馬車團團圍住!
時空似乎凝結了。
三百甲士與百十步外的披麻戴孝的治喪隊伍隔空向望,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迷惑、震驚之意。
下一刻。
披麻戴孝的治喪隊伍突然炸開。
一道道披麻戴孝的人影扯下頭上的孝帕、扔了手中的引魂幡、掀翻擡着的棺材。
從孝服下、棺材裏抽出一口口雪亮的長劍,穿過漫天飛舞的紙錢,高喊着殺將過來。
季布見狀絲毫不亂,一面大聲鼓舞前方的平戈立盾的諸多甲士穩住陣腳、不要慌亂,一面大聲的勒令兩翼與後方的甲士保持陣型、不要妄動。
同時還不忘一把扯過身畔的傳令兵,命擂鼓,通知周遭的坊官、亭役、城門吏,率兵前來前來的救援。
“殺勝賊,復熊牧!”
白皚皚的孝子賢孫高喊着,舉劍前赴後繼的撞上刺蝟般的戈盾圓形陣,霎時間,血肉橫飛!
鐵桶般的戈盾圓陣也掀起一陣陣漣漪,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這些悍不畏死的孝子賢孫撕裂。
“穩住、穩住!”
季布提劍遊走在圓陣後方,一邊聲嘶力竭的大聲給麾下士卒鼓氣,一邊不斷揮劍砍翻一個個撞開盾陣衝上進來的孝子賢孫。
沒有宣戰。
也沒有試探。
一動手便是死戰!
車廂之中。
陳勝聽着前方傳來的震天喊殺聲,臉色陰沉的似是能擰出水來!
他就知道不對勁!
這條路,只通往長安坊和長寧坊。
他日日都在回家,若是長寧坊的大戶人家出了喪事,他不可能一點兒風聲都沒聽過。
畢竟人死後又不是當天就能出殯的,有條件的得大操大辦好幾日,邀請左鄰右舍一起喫席,再擇日出殯、入土爲安。
沒那條件的,也得在家中停靈三日後,再行出殯。
陳家乃是長寧坊最大的人家,一坊鄉鄰治喪,於情於理都會登門邀請陳家人出席。
要有這種事,趙清不可能提都不與他提起。
他能不能去,是一碼事。
趙清說不說,那是另一碼事。
至於爲什麼將只能是大戶人家……窮苦人家連口像樣的棺材都買不起,哪裏還置辦得起這樣的排場?
這也是爲什麼,他會直接排忽略掉他們是長安坊人的可能。
長安坊早已淪爲陳縣窮苦人家的聚集地,稍有些家底兒的人家都已經跑乾淨了,那裏還有大戶人家?
不過……
僅僅只是這樣嗎?
陳勝擰着眉頭。
就憑這麼點無甲的死士,可啃不動護衛他的這三百甲士!
這些“孝子賢孫”背後之人,既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布出這樣的殺局,沒道理會不懂這個道理!
就在他心神不寧之極,只聽到“嘭”的一聲巨響。
剎那間,木屑紛飛,拍打在他的臉上、身上。
就見一支兒臂粗的精鐵弩箭,自他身前三寸處的車廂右壁射入,洞穿車廂左壁,橫在了他身前。
他驀地睜大了雙眼。
一股麻意瞬息之間就尾椎骨竄至天靈感。
背心一下子就被汗水給打溼了……
“季布!”
他手腳並用的平躺下來,扯着喉嚨厲聲咆哮道:“你他媽是死人啊,給老子突圍!”
他的話音剛落。
又一支兒臂粗的精鐵弩箭自車廂左方射入,在他的頭頂上方穿過,洞穿右邊車廂壁。
細密的木屑像是雨點一般,落了陳勝一臉!
火辣辣的疼痛感佈滿了面頰,但陳勝卻好似感受不到疼一樣的瞪大了雙眼,愣愣的看着自己頭頂上方的這根弩箭,身上的冷汗一陣一陣的往外滲。
方纔他的反應要是再慢上那麼一兩秒。
這支弩箭洞穿的,就不只是車廂板了……
車廂外殺聲震天,指揮麾下士卒作戰的季布根本就沒有聽到陳勝的呼喊聲。
他只聽到了弩箭洞穿車廂發出的巨響。
回頭一看橫插着兩根又粗又長弩箭的馬車車廂,魂都被嚇飛了一半,目呲欲裂的咆哮道:“突圍!向前突圍!”
言罷,他提劍飛聲上馬,重重的一劍砍在了健馬的臀部。
健馬喫疼,甩開蹄子就瘋狂的向前奔跑。
三百甲士得令,也轉守爲攻,平戈持盾緊緊的護衛着馬車,硬頂着“孝子賢孫”們的刀劍往前衝鋒!
而孝子賢孫們見馬車想要突圍,也不要命的提着劍朝着馬車撲去,就好像,哪怕只是用自己屍身去阻擋馬車前進一步,也在所不惜!
一方拼命的想要走。
另一方拼命的想留。
如針尖!
對麥芒!
若有人能從長街的上空往下看。
就會看到一條赤色的洪流與一道白皚皚的匹練,就像是山洪與雪崩交匯一樣狠狠撞在了一起,綻放出朵朵轉瞬即逝的殘酷曼殊沙華!
“殺勝賊,復熊牧!”
隨着一陣陣歇斯底里的高喊聲,又有兩支衣裳雜亂的人馬,好似潮水一般自街道兩側的民房之中奔出,前赴後繼的衝向馬車。
馬車置身其中。
就如同一葉孤舟漂浮與驚濤駭浪之中,隨時都有可能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