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人道永昌 >第三百二十六章 至聖履塵
    陳縣,小雨。

    右相府、觀瀾閣。

    赤幘青衫的祥和老者,安坐在跪坐在靜室內,手捧着一盞冒着絲絲縷縷熱氣的清澈茶湯,靜聽雨絲落在竹葉上發出的沙沙聲。

    上回來,這間靜室周圍還沒有這片竹林。

    此次來,初見了這片竹林心下還有詫異,暗道這般雅緻、清淨的靜室,不養蘭、不植梅,種這麼些青竹是何意?

    直至暮時下起小雨,聽到雨絲落在竹葉上的這片沙沙聲,令他憶起少時與伴當在夏雨之中提鞋奔行那段無憂時光,他才恍然明白,這片竹林的用意……

    但明白之後,他心下卻越發的困惑。

    以他對自己那位得意弟子的瞭解,他不像是有這份情韻之人。

    “若弟子沒記錯的話……”

    就在祥和老者驚異於得意弟子的變化之時,一道不緊不慢的淡淡聲音,突然從他身後傳來:“這已是夫子第二次不顧訪客之禮,突兀登門了。”

    祥和老者眯起雙眼,轉身望向靜室入口處坐在輪椅上不苟言笑的韓非,毫不在意的笑着撫須道:“爲師幾時教過你師長登門也要依禮的禮法?”

    他當然聽得出,韓非說的並不是失不失禮之事。

    而是說他該不該來陳縣、該不該來見他之事。

    他回覆的,也不是失禮不失禮之事。

    而是在告訴韓非,他是以師長的身份來的。

    ‘碌碌碌……’

    僕役輪椅進入靜室,提起長案上的鐵壺倒出一盞茶湯奉給韓非之後,躬身退出靜室。

    韓非捧着茶湯,待到僕役退下的腳步聲遠去之後,纔有些無奈的開口道:“夫子,弟子乃王廷司法長,肩負維繫王廷律法公正之責,百家與王廷之間的協議,弟子着實無法插手、也不能插手,夫子若是爲此事而來,不妨去尋左相,他主理廷中政務,稷下學宮亦在其職權範圍之內。”

    很顯然,他並不相信自家老師的說法。

    祥和老者捧起茶盞呷了一口,沒急着說話,饒有興致的打量韓非……玄幘、玄袀,黑麪、不苟言笑,坐在輪椅上背脊都挺得筆直。

    這樣的韓非,與他記憶中的那個倔強、憤世嫉俗的得意弟子,簡直判若兩人!

    這漢廷,到底有什麼樣的魅力,能在短短的年許時間之內,便將他教了十數年都未曾經改變的得意弟子改頭換面,變成如今這幅一心爲公、生人勿進的模樣?

    祥和老者對漢廷、對漢王陳勝,越發感興趣了!

    “巧了!”

    好一會兒,他才笑吟吟的說:“爲師還真去尋過你師兄,可師兄卻說此事漢王心中有早有計較,漢廷之內除了你,再無旁人能令漢王改變心意!”

    韓非:……

    ‘無恥老賊!’

    以他的修養,都忍不住在心頭暗罵了一句。

    不過,那老賊向來唯師命是從,這次竟能拒絕夫子親自登門之師命?

    果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弟子不敢哄騙夫子!”

    韓非沉吟了幾息後,輕嘆了一聲說道:“吾王確對弟子信賴有加,若是尋常事,夫子親自登門,便是有違王廷司法長之職,弟子也定代夫子向吾王進言。”

    “但此事非是尋常事!”

    “王廷與百家之間的協議,一直都是吾王親自監督!”

    “吾王雖待人寬仁、善納諫言,但真正下定決心之事,吾王從不被任何人左右、也從不畏懼任何阻力!”

    “夫子豈不聞昔日周魏王以搏浪軍偏師威逼吾王出兵討伐太平道,卻適得其反硬生生逼出吾漢廷之事?”

    “五萬搏浪軍都不曾做到之事,弟子何德何能,能令吾王更改心意,收回王命?”

    當初陳勝就是在這間靜室內做出的引百家入稷下學宮之決議,箇中內情,再無人比韓非更清楚!

    是以,他如何肯接這個燙手山芋?

    再說,如今他一心一意爲漢臣,他怎麼可能爲了儒家的利益去損害漢廷的利益呢?

    莫說是儒家,縱然是某日他法家的理念與漢廷的利益相悖,他都會無條件的站在漢廷這邊!

    因爲陳勝已經不只一次向他證明,百家學說,的確是各有所短,兼聽則明、偏聽則暗。

    就好比他法家理念的缺陷,他親自執掌漢廷漢廷司法體系之後,也慢慢的切身感覺到了……

    祥和老者悠然的捧着茶湯安靜的聽他敘說,眉宇間既不見惱怒之意,也無有不耐之色,直到韓非說完之後,他才淡淡的笑道:“你連爲師此次因何而來都不問,便一口拒絕?”

    韓非:“辦不到的事,問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啊你……”

    祥和老者重重的嘆息了一聲,語氣之中又是無奈、又是失望:“你我師徒朝夕相處十數載,難不成在你們的眼中,爲師竟是那蠅營狗苟之徒?”

    這話就重了。

    韓非只得揖手道:“弟子絕無此意。”

    “無此意?”

    祥和老者微惱的質問道:“那你先前那番言語,是何意?”

    韓非想也不想的說道:“弟子知錯,請夫子責罰!”

    祥和老者都被他這副“我知道錯了,但我並不準備改”的死硬態度給氣笑了:“我儒家到底是做了什麼天怒人怨之事,令你們見到爲師的第一眼,便認定爲師此來乃是尋你們打秋風來了?”

    “你們爲什麼就不認爲,爲師此來,乃是爲救你們漢廷於水火而來?”

    韓非訝異的挑了挑眉梢,以他對恩師的瞭解,恩師雖越老越跳脫、越老越不拘泥於俗禮,但絕不是賣弄脣舌、無的放矢之人……他可是當世最接近亞聖之境的大宗師,沒有之一!

    “弟子聆聽夫子教誨!”

    韓非很快便從善如流的捏掌作揖道。

    祥和老者:“先前你漢廷內務府聯合我儒家、道家兩大學家,圍殺了一條化形大妖一事,你可知?”

    韓非略一猶豫,便微微點了點頭:“弟子聽聞過此事。”

    斬妖司乃他司法一系的執法衙門,雖不對他負責,但結案報告還是會抄送一份送到他手中的,因上回行動規模太大,他特地“聽閱”了那份報告,知道其中始末。

    “這不是個例!”

    祥和老者斂了笑容,正色道:“爲師收到消息,雍州、司州、冀州、兗州、揚州,皆有大妖出沒!”

    韓非神色也漸漸肅穆,沉重的問道:“爲何會如此?難道幽州軍已無力阻擋妖庭羣妖南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