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長安區集市人流漸疏,腳不沾地的忙碌了一上午的商販們也終於喘過氣來。
一間掛着一個大大“面”字兒幌子的麪攤內,店家已經在收拾座椅碗筷,預備着收攤了。
忽而,一道略帶笑意的清朗聲音在攤子外響起:“七叔母,還有面嗎?”
聽到這個稱呼,年逾四十卻身子骨卻甚是健壯的店家,疑惑的一擡眼,就見一男三女站在攤子外邊。
再一定睛,笑紋瞬間便從嘴角迷茫到了眼角,丟下手裏的活計便擦着雙手激動的快步走出來:“你們咋來了呢?”
“嘿嘿嘿……”
一位紗巾遮面的窈窕女子發出了憨憨的笑聲,挪揄的看向男子:“咱就說大弟你整這一齣兒沒用吧!”
男子下意識的摸了摸脣上貼着的兩撇八字鬍,不在意的笑道:“七叔母可是看着我長大,瞞得了誰也瞞不過七叔母呀!”
這四人,不是偷溜出長寧宮的陳勝、趙清、阿魚、陳月,又是誰?
快步走出草棚的七叔母,一眼就認出了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懷裏還捧着一個小火爐的趙清,“快進裏邊兒坐,又是風又是雪的,清娘你懷着身子咋能出來呢?”
她下意識的伸出手去牽趙清,手伸到一半卻又縮了回去。
趙清主動伸出手牽住她的手,撒嬌道:“這不是想七叔母做的羊肉面了嘛!”
陳勝也笑着微微頷首道:“宮裏太悶了,適當出來走走,不打緊的。”
七叔母驀地紅了雙眼,扶着趙清就往裏走:“喫啥麪條啊,和叔母上家去起,叔母給你燉雞湯,哎,你們九叔母、十二叔母她們剛纔都還在,前腳纔出去備料……”
她們其實並不缺銀錢,至少不缺擺麪攤掙的這幾個錢。
別的不說,陳老七陳善,身爲紅衣軍第三師師長,俸祿之高,在朝廷當中僅次於幾位肱骨重臣以及三大兵團的上將兵團長。
她們之所以還會出攤,表面原因當然是閒不住……
陳勝瞅着七叔母想扶着大熊貓一樣的小心翼翼的扶着趙清進攤子裏,一手挽起阿魚、一手挽起陳月往裏走,調侃的怪笑道:“嘖嘖嘖,果然是隔輩兒親吶,有了大孫兒,我這個大侄子就不香了!”
“就你崽子怪話多!”
七叔母嗔怪的回過頭笑罵道。
三女齊聲低笑。
末了,趙清牽着七叔母的手,可憐巴巴的搖晃道:“七叔母,我想喫羊肉面……全家桶!”
七叔母捏了捏她略顯圓潤的面頰,像哄小孩兒一樣的輕言細語道:“你懷着身子吶,喫不得羊肉,乖。”
趙清:“不嘛,我好久好久都沒喫過七叔母做的羊肉面了,晚上做夢都是羊肉面的味兒。”
說着,她使勁兒給陳勝使眼色。
陳勝擡頭看天,權當看不見。
七叔母爲難的遲疑的片刻,壓低聲音道:“要不,今天先喫雞子面,回頭七叔母去找找,看哪兒有累死的牛肉,明兒給你做牛肉麪喫?”
陳勝低下眼,輕笑道:“七叔母,你別慣着這傻婆娘,哪有那麼多‘累死’的牛啊,就喫雞子面,我已經讓人弄了些肉食送到陳家大院去了,晚上咱家裏人都上家團聚,有的是好喫的。”
趙清也跟着應和道:“七叔母,不能喫牛吶,一頭牛能養活好多人呢!”
“真噠?”
陳月雙眼一亮,旋即氣呼呼的低聲嘟囔道:“二伯真是太過分了,喫牛肉都不叫咱的!”
“對!”
陳勝連連點頭道:“太過分了,竟然喫獨食,今晚就上家翻伙房去,有什麼好喫,全給他薅了!”
陳月一拍桌子:“到時候你打掩護,咱去翻,咱找東西可有一手了,以前你大伯在家藏酒,咱就全給他找出來送給家裏大爺們喝,氣得他好幾天都沒給咱好臉色!”
衆人一齊大笑。
七叔母圍上圍裙去竈臺後邊生火。
鍋裏的水都還沒燒開,麪攤外就又來了一人,其中一人遠遠的就嚷嚷道:“店家,全家桶大碗麪,快點啊,餓得都前胸貼後背了都!”
陳勝訝異的一回頭,這周遭都是王廷侍衛與特戰局的密探,怎麼可能還有食客上門?
他一回頭,來人也正好看過來。
四目相對。
陳勝笑了。
來人卻是身軀一顫,剛剛踏進麪攤的前腳,一下子就縮了回去,哆哆嗦嗦的吐出一個“大”字兒,連忙又閉上了嘴。
陳勝回過頭向趙清他們招呼了一聲,而後起身坐到另一張桌子,拍了拍身旁的條凳笑道:“大什麼大,過來坐!”
來人畏畏縮縮的走到陳勝面前,渾身僵硬的落座,低聲道:“下臣陳平,拜見大王,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勝往攤子外看了看,笑着問道:“陳風呢?”
陳平臉色頓時難看:“就在外邊,說找地方方便去了。”
“哈哈哈……”
陳勝大笑道:“你怎麼得罪他了?”
陳平:“下臣沒有……”
話說到一半,他就閉嘴了,顯然是想起了什麼。
陳勝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陳平爲人持才傲物、放蕩不羈,進入朝廷雖不久,但已鋒芒必露,除了李斯和范增這倆手段剛柔並濟的老陰貨能穩壓其一頭之外,他是誰都不服。
而陳風因爲工作原因,年紀輕輕就養出了一副不顯山、不露水的笑面虎脾性,陳平看不出他的深淺,肯定在無意間輕慢了他。
這不,陳風順手就給他挖了坑,令他傻乎乎的跳了進來。
陳勝:“陳平啊!”
陳平連忙應聲道:“下臣在。”
“這做人呢,有傲骨是好事。”
他不緊不慢的輕笑道:“但得學會藏,藏不住,人生可能就會憑白多出許多波折。”
陳平若有所悟的揖手道:“大王教誨,下臣銘記於心。”
若是旁人說這樣的話語,他就算不當場懟回去,心頭肯定也會不以爲然。
但說這話的是陳勝,就由不得他不三省吾身。
說話間,穿着一聲便裝的陳風就溜溜達達的進來了,一臉純良笑容的向竈臺後的七叔母說道:“七叔母,咱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