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人道永昌 >第五百八十八章 老陳家
    陳守一病不起。

    陳勝守在病榻前,沒日沒夜的伺候了他小半個月,卻還是隻能眼睜睜的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消瘦,清醒的時候一日比一日少。

    前來給陳守診病的大夫們,都告訴他說:太上皇的五臟六腑都已經衰竭了,縱使能用虎狼藥強留他在人間多盤桓三五月時間,五臟六腑衰竭的巨大痛苦也會令他感到生不如死。

    這令陳勝知道,老父親的大限當真已經到了,否則他身爲大漢太上皇,眼下大漢國運正隆,他不應該受此厄運。

    這樣的抉擇,對於所有的兒子來說,都十分艱難,因爲無論怎麼選都是錯,無論怎麼選日後都會後悔。

    陳勝也不能例外。

    處於兒子的角度,既然有拖延的辦法,他當然想再留老父親多在人間團聚一些時日,哪怕是隻能多一個時辰、多一天呢?

    只要陳守還在這人世上一個時辰,他就還有來處,出了長寧宮,他也還有家。

    但處於一個男人的角度,他若是到了這一天,肯定希望自己能保留男人的尊嚴痛痛快快的走,而不是丟掉所有尊嚴半死不活的躺在病榻上恐懼的看着死亡一步步靠近。

    他知道,老父親一生要強,肯定也和他想的一樣……

    他彷徨着,倍感煎熬。

    陳守似乎是猜到了陳勝的難處,又似乎是知道自己挺不過這一關了,沒等陳勝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他就拒絕再服用任何湯藥,無論是陳勝、阿魚端着湯藥去勸,還是他最心肝寶貝的重孫們、重孫女兒們去搖着他的手撒嬌,他都執拗得一口都不肯不喝。

    按理說,這無疑是解救了倍感煎熬的陳勝。

    但他卻一點都不感到釋懷……

    當陳守最後的時刻臨近之時,分散在天南海北的陳家人們,悉數快馬加鞭的趕回了金陵。

    老陳家自天祖(五代)那一代傳下兩脈,兩脈皆是四代單傳。

    長房陳驁那一脈,獨女陳月,嫁予王賁次子王武爲妻,育有三子兩女,其中次子次女改了陳姓,繼了陳驁那一脈的香火。

    次子陳江,娶了項羽長女項卿爲妻,育有四子,長孫陳破,時年二十三,隨外公項羽遠征中東,已爲中校團長。

    次女陳嬌,嫁予吳廣長子吳忠爲妻,育有兩子一女,長孫吳石,時年十五歲,正上高一。

    二房陳守這一脈,獨子陳勝,娶了趙清、阿魚兩女爲妻,育有兩子一女。

    長子陳啓,娶紅衣軍老卒周大石之女周云爲妻,育有五子二女,長孫陳恕,時年十八、剛上大學,其性子敦厚、學而有道,有大器晚成之象,且自小便與蒙恬的重孫女蒙羨青梅竹馬,年中便已定親,婚期定在明年初。

    次子陳泰,生性不羈,娶了兩妻四妾,育有九子七女,長孫陳浪,時年十七,剛剛高中畢業,然其有乃父之風,高中還未畢業就偷偷摸摸給陳勝升了一級,把陳勝氣得將其胖揍了一頓,至今見了陳勝兩條腿都打顫。

    小女陳魚,嫁予范增長孫範濟爲妻,育有二子二女,長孫範燁,時年七歲,剛上小學二年級,小傢伙天生聰慧,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平素最是粘他外曾祖父,每每他娘要揍他的時候,他就往他外曾祖父家裏鑽……

    當年從司州陽城傳出來的兩支獨苗苗,終是在第七代開枝散葉,長成參天大樹。

    當大毛好不容易找到正在大西洋遠航的陳泰,將他提溜回金陵的時候,陳守已經處於彌留之際了。

    他幾乎得昏厥一兩個時辰,才能清醒幾分鐘。

    每一次一睜眼,他都像雞媽媽數小雞一樣,挨個挨個的清點着病榻周圍的陳家人,每每看到人堆兒裏又多了誰,他都會齜着一顆門牙樂呵呵的笑,然後再次支撐不住的昏厥過去。

    當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清醒時的精神卻越來越好的時候,陳勝就知道,老父親的時間要到了……

    日暮時分,陳守再一次清醒過來,喫力的轉頭腦袋環伺了一圈後,緊張的看向陳勝:“大郎、大郎,你伯父呢?你伯父怎麼還沒來?”

    陳勝握住老父親乾枯的手,心頭沉甸甸的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卻還努力放緩了聲音,輕聲細語道:“大毛去接大伯了,您再等等、您再等等,很快就到了……”

    陳守的眼神劇烈的閃爍着,就像是兩顆明滅不定的電燈,他微微垂下眼瞼,氣若游絲的低聲呢喃道:“好、好黑啊,屋裏怎麼不點燈……”

    陳勝不由的看了一眼頭頂明亮的白熾燈,沒有答話,只是微微緊了緊老父親的手掌。

    “撲哧撲哧……”

    門外忽然傳來悶沉的撲騰聲,所有陳家人齊齊望向房門,就見到一道身披甲冑、白髮蓬亂、體格魁梧似雄獅的巍峨人影,快步衝入房門。

    “爹(祖父、外祖父、曾祖父……)。”

    “大伯(大祖父、大外祖父、曾祖伯……)。”

    亂哄哄的招呼聲中,巍峨人影快步穿過一衆陳家人,來到病榻前。

    陳勝抿了抿嘴脣,輕聲呼喚道:“爹,大伯到了。”

    陳守猛地睜開雙眼,渾濁的雙眼裏綻放兩團明亮的光芒,他一手緊緊的握着陳勝手掌,另一隻手掌擡起來在虛空中胡亂摸索:“大兄!”

    陳驁上前握住他胡亂摸索的手掌,看了陳勝一眼,強笑道:“老二啊,咋造這樣了呢?快起來,大兄帶了草原上最好的馬奶酒來,咱哥好好倆喝兩碗!”

    “呵呵呵……”

    陳守上氣兒不接下氣兒的大笑着,想說點什麼,喉頭聳動着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好半響才聲嘶力竭的擠出一句話來:“大、大兄,咱這輩子,值啦!”

    說完,他起伏不定的乾瘦胸膛就像是泄了氣的輪胎一樣,慢慢的塌了下去,嘴角微微上揚着,卻是再沒有了呼吸。

    陳驁猛然淚崩,他緊緊的握着陳守的手掌,像要搖醒一個睡着的人那樣輕輕的推着他:“老二、老二,天還早兒啊,別睡啊……”

    屋裏的陳家人們愣了兩三息,齊齊嚎啕出聲。

    陳勝跪在老父親的病榻前,握着老父親的手臂,使勁兒的抿着脣角、使勁兒的抿着脣角……

    阿魚站在他的身後,輕輕的撫着他的背心,平復着他激盪的情緒。

    好一會兒,陳勝才終於輕輕的呼出了一口濁氣,他輕輕的放下老父親的手掌,替老父親整理了一下胸前散亂衣襟,低低的說:“爹啊,咱不怕,啊,下邊也有咱的家,您先回家去,把宅子歸置歸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