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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十二個小童子一聽“做客”倆字,瞬間活了過來——

    做客好啊!

    做客就意味着不是要送他們走了!

    鑑於某位大人動的手腳,這羣小東西其實比活人……還要再活一點。可謂是戲子成的精。

    就見他們上一刻還烏雲罩頂,下一刻便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蕭復暄一個沒注意,這十二個小童子就悶不吭聲沒了蹤影。

    再一擡眼,他們已經在坐春風大門兩邊列了隊,一邊六個,整整齊齊,兩手交疊一作揖奶聲奶氣道:“大人,請——”

    蕭復暄:“……”

    烏行雪默默扭開了臉,感覺自己動的手腳可能是有那麼一點點過了。

    他自己那兩個小童子更是目瞪口呆,半晌仰臉道:“大人,這就是——”

    還沒說完,烏行雪背後的手指一動。

    兩個小東西明明想說“這就是您所說的‘活潑、會演’啊?”,結果聲音從嘴裏出來就變成了“這就是天宿大人家的童子啊?哇!”

    小童子:“……”

    他們低頭摸着嘴,感覺邪了大門了。

    烏行雪覷了他們你的腦袋頂一眼,心說這倆小不點別的不說,賣主真是一絕。

    還都在同一個人面前賣……

    你們但凡換一個人呢?

    好在蕭復暄注意力都在那十二個列隊的小童身上,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小動作。

    烏行雪瞬間放了心。

    十二小童作揖作了半天,沒見自家主人動,紛紛擡頭納悶道:“大人?”

    結果一擡頭就看見他們家大人麻木的臉。

    小童又默默作回去,留給天宿兩排支棱着啾啾的腦袋頂。

    烏行雪全然忘了自己是罪魁禍首,看熱鬧看得滿眼笑。

    他衝蕭復暄道:“你再不進門,當心他們再給你演一回。”

    這話剛說完,他只覺得鼻尖前掃過一縷風,蕭復暄已然站在了坐春風的院裏。

    烏行雪笑着闔了門,大步流星往屋裏走。

    蕭復暄走在他身側,落了半個肩。

    只這麼寥寥數步的距離,烏行雪就體會到了仙都衆人常說的那句話——即便天宿上仙一言不發,存在感也格外昭彰。

    屋門上懸着長長的霧簾,那兩個小童子如今已經十分熟練,溜溜地跑過去將霧簾撩向兩邊。

    靈王大人總算講了一回待客之禮——在進門時側了身,讓客人先進。

    誰知客人擡簾而過時頓了一下步,隔着極近的距離偏頭看過來,啓脣問道:“我身後這些童子,靈王的手筆?”

    他嗓音很低,明明是問話,語調卻是向下的,聽不出半點兒疑問之意,像是淡淡的陳述。

    靈王矢口否認:“不是。”

    蕭復暄擡了一下眉。

    靈王又道:“我動你的童子作甚。”

    蕭復暄沒動,看了他好半晌才點了一下頭。

    “哦,這樣。”他的嗓音低低落下來,人已經進了屋。

    不知爲何,烏行雪總感覺這三個字有些意味深長。可是看天宿的臉,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不像是會做什麼的樣子。

    應當是他想多了。

    結果沒多會兒,他就默默收回了這句話。

    他不是想多,他是想少了……

    天宿上仙哪裏是來做客的,根本就是來玩他的——

    他讓小童子拿了酒壺過來,給蕭復暄斟滿了杯盞。對方乾脆得很,端了杯一飲而盡。而後淡聲對杵在一旁的小童子道:“好酒,去謝。”

    烏行雪捏着杯子,還沒反應過來“去謝”是何意,就見那十二個小童子聽話又積極地排成了一列,巴巴走到他面前……

    排在最前面的小童子上來就是一個大鞠躬,兩手合抱,但凡給他三根香,那就是民間祠堂裏標準的“敬祖宗”。

    烏行雪:“?”

    小童子一俯到底,道:“謝靈王款待!”

    謝完,他跑了。

    跟在他後面的小童子頂上前去,又是一個標準的大禮,福身到底:“謝靈王款待!”

    敬完又跑了,換第三個。

    然後是第四個、第五個……

    一連謝了十二回。

    靈王酒還沒喝半口,光看就看醉了。

    但這僅僅是個開始。

    天宿上仙蕭復暄確實是個寡言少語的,話不算多,本人是個風雅靜客。但託這十二童子的福,坐春風沒有一刻是靜的。

    十二童子生怕天宿大人不要他們,這一夜表現得格外積極,起初還是一令一動。後來令都省了,開始意會——

    跟靈王碰杯,一碰十二個。

    給靈王倒酒,十二隻酒壺恭恭敬敬等在旁邊,一喝完就滿上、一喝完就滿上。

    酒池新釀的玉醑有些厚重,喝得人有些熱意,旁邊瞬間豎起十二把團扇。

    ……

    烏行雪自己的兩個小童子根本沒有插手的餘地。他們最開始還掙扎一下,試圖攔一攔。

    然而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二十四手呢。兩個小不點最後索性放棄,籠着袖子杵在一邊,幫遞酒壺幫遞扇,十分乖巧。

    烏行雪一回頭,看到的就是他倆遞團扇的模樣,直接氣笑了。

    這一笑之下什麼待客之禮都不要了。

    他把白玉杯盞往桌案上一擱,道:“蕭免!”

    那時候仙都之人提起他都稱一句“天宿”,那是尊號。當面之下,甚至還要加一句“大人”,沒人會以真正的“蕭”姓叫他。

    何況還是這種語氣。

    這在平常看來,應該算是“失禮”了。靈王自神木而來,天生天養,恣意慣了,沒那麼講究。但天宿不同……

    在衆人口中,天宿冷俊鋒利,從不與人親近,應當是不喜歡“失禮”的。

    可他聽着這聲“蕭免”,依舊仰頭喝盡了杯盞裏的酒。他喉結滑動着,嚥下酒液,這才轉眸看向烏行雪,低低沉沉應了一聲:“嗯。”

    玉醑易醉,他喝了不少,眸色卻依然如初,像冬夜冷冷清清的星。

    “靈王惱了。”他說。

    小童子一聽靈王大人居然惱了,頓時變了臉色,齊齊仰臉看向烏行雪。他們團扇也不打了,一個個凝固在原地。沒一會兒,黑葡萄似的眼睛裏就汪出兩泡眼淚來。

    烏行雪:“……”

    那十二個小童子團團圍住他,揪着袍子開始掉眼淚的時候,他十分糟心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