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反應過來之前“咔”那一下的接骨究竟是怎麼回事,頓時有點想笑。
可笑歸笑,爲了避免這位李家公子再被“咔”幾次、接幾回骨,烏行雪老老實實將手抽了回來——
他手腕一動,那李家公子只覺得手裏一空,彷彿抓的是兩綹清風。
結果這麼一抽,李公子更急了。
這簡直坐實了兩位救命之人正有要悄悄離開的意思!那他能答應嗎?
必然不能。
東江沿岸一帶的人慣來淳樸,有時候爲了送人一袋瓜果,或是好友近鄰之間搶着結一桌酒水錢,都要連拉帶拽、連撲帶抱。
更何況李家公子呢。
據說這李家公子有時爲了搶付銀錢,那真是……熱情似火。
他行走城間二十餘年,沒有人熱得過他。
但這一點烏行雪並不知曉,也從沒有領教過。
他抽回手後,正帶着滿眼笑意要逗蕭復暄。剛欲開口,便瞥見餘光里人影一動。
就見那李家公子又連掙幾下,兩手一伸——
烏行雪當即腳尖一轉,轉到了蕭復暄身後。眼見着那李家公子胡亂之下要去撲蕭復暄了,烏行雪抓了蕭復暄的手,將那裹着玉色長鞘的劍朝前一挑——
於是李家公子緊緊摟住了蕭復暄的劍。
蕭復暄:“……”
又抱人又摟劍的……
他轉頭看着烏行雪,毫無起伏蹦了一句:“我救他作甚。”
那表情實在好笑,烏行雪扶着他的肩笑了好半天。
***
會哭的孩子有蟲喫。
總之,這位李家公子靠着那股百折不撓的勁,還有抱着靈劍還敢死不撒手的勇猛之氣,硬是拖住了烏行雪和蕭復暄的腳步。
不過真正讓他們選擇多留片刻的,還是天氣和風浪。
原本稍有好轉的風浪又掀了起來,雖然船已行過那九曲十八彎的多山地段,但難保不會再遇險境。
本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意思。
天宿大人一邊滿臉寫着“多餘救他”,一邊倚着桅杆成了這船上的“定心丸”。
就是這定心丸煞氣好他孃的重。
李家公子徹底清醒後,所見的第一個人就是蕭復暄。他迎着天宿大人半垂的眸光,訕訕爬坐起來,又訕訕撒開手,把拿命摟的劍恭恭敬敬遞出去。
蕭復暄擡了手,那靈劍便自動飛落進他手裏。整個劍鞘花紋都流轉着淺淺的金光。
李家公子一看那金光,眼珠子都變得晶亮,登時忘了怕,開口問道:“二位……是神仙嗎?”
“不是。”蕭復暄答得斬釘截鐵。
李家公子滿臉寫着“你謙虛,我不信”,於是他又轉而看向烏行雪。
一身白衣的這位氣質颯沓如春風,想必是個好說話的。
李家公子這麼想着,又眼珠子亮晶晶地等着回答。
烏行雪哭笑不得,道:“確實不是。”
死而復生之後,他和蕭復暄體內也沒有了仙元。一身修爲倒是重拾了回來,會的那些術法也依然還會。或許還有數千年甚至更久的壽長。
但他們確實不是九霄雲上的仙了。
至多能稱一句半仙之軀。
他拱手行了個禮,道:“先前爲了讓二位多留片刻,實在有些莽撞失態。總之,多虧了二位及時相救,否則我怕是已經成了這東江底下的一隻死鬼了。”
“還得連帶着賠上一羣人。”他勾頭朝船艙裏看了看,“那我這罪過可就大了。”
烏行雪打量了他一番,戳着蕭復暄的腰肌,傳音道:
「這人有點意思。」
「生得像個紈絝,留人時像個潑皮,這會兒稍作收斂又有了幾分文人樣。」
蕭復暄瞥了一眼他的手指頭,傳音回去:
「你戳着我,誇別人。」
烏行雪:“……”
烏行雪:“我沒有。”
他登時想起當年在雀不落過劫期,天宿大人也是如此,藉着接吻的間隙說:“你抓着我,想寧懷衫。”
異曲同工了屬於是。
反正爲了哄人,最終都得搭進去好幾天……
靈王大人正走神,就聽那李家公子茫然問道:“什麼你沒有?”
他抵着鼻尖咳了一聲,乾笑道:“沒什麼。對了,最近風雨這麼稠密,你們怎麼挑這種日子出遊江上?”
這個“對了”就對得很生硬,一聽就是強轉的話題。
蕭復暄挑了一下眉,沒有拆穿。
李家公子愣了一下,纔跟上話頭。
他連忙擺手道:“不是出遊、不是出遊。我可沒有大風天來江裏找刺激的癖好。”
烏行雪:“哦?那是爲何?”
李家公子答道:“我是上月聽聞,閬州那邊鬧了一場蟲患。”
“蟲患?”烏行雪略作思忖,想了起來。
閬州先前確實鬧過一場蟲患,還是春日裏的事。
當時他和蕭復暄知曉後易了容,藉着那邊一間常做佈施的山廟,分了些丹藥下去。還因此又碰到了醫梧生。
沒有絲毫刻意的親近和聊笑。
但在那樣的場景下,醫梧生那位藥癡對他們就是一見如故,說:“二位公子有些面善。”
他一邊琢磨烏行雪和蕭復暄帶去的丹藥,一邊回想。好半晌忽然道:“我想起來了,夢都城南的冬市,我同照臺從馬車上下來時差點摔作一團,二位剛巧經過是不是?”
“那是好多年前了。”醫梧生嘆道:“沒想到那麼早之前,我與二位就已經有過一面之緣了。”
烏行雪當時同蕭復暄對視了一眼,笑着附和道:“確實,原來早在那麼久之前,就已經見過了。”
於是他們和醫梧生清了閬州蟲患後,又並行去了春幡城,把酒言笑。又受了醫梧生的邀,在桃花洲小住了幾日。
從此多了一位新識的“故交”。
李家公子自然不知其中原委,更不知他們做過什麼。只道:“那蟲患據說來得突然,但去得也快。二位若是從那一帶經過,興許聽說過。”
烏行雪沒多說,道:“略有耳聞。”
李家公子道:“我家有表親在閬州,說是蟲患過後,有善人去那邊佈施丹藥,百姓服了丹藥個個都好,也沒有疫病流傳。就是糧地穀倉遭了點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