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要拔刀時，外屋的人只覺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兒，蘇陶早已站起身來，好幾回想要衝進裏屋去，但怕誤了雲王性命，又生生忍了下來。
她不知時辰，只覺得這刀拔得艱難漫長。
先前聽着錢掌櫃的聲音都已覺得難熬，此時裏屋沒了聲音，暖閣裏靜得噬人。
高燁景坐得穩，袖下的手卻緊握成拳，修剪的尖利的指甲刺破了血肉卻覺不出痛，他只望着裏屋的簾子。
高燁雲和自己一向手足情深，在皇宮之中，親情顯得尤爲可貴。
此時，蘇陶手裏的帕子擰成了結，腿腳卻似灌了鉛，半步也動彈不得。
兩個人都望着裏屋，只覺得過了一夜那麼長，裏面忽然傳來叮的一聲！
那聲音清脆，高燁景忽的站起身來，見裏屋的簾子忽然掀開，一個軍醫雙手捧着血淋淋的匕首出來，喜道：“拔出來了！”
蘇陶“啊”了一聲，喜極而泣，着急忙慌道：“那、那雲王沒事了？我去瞧瞧！”
她嘴裏唸叨着，便往裏屋去，錢掌櫃聲音忽然響起，道：“不要進來！刀取了，心還沒補！”
蘇陶這纔想起補心的事來，她見刀拔出來了，一時高興，竟忘了還要補心。
剛剛鬆開的心又揪緊了，她望向裏屋時，錢掌櫃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左肺無傷，左心室半寸長的傷口，心包腔裏有積液……”
錢掌櫃說完這話後又沒了聲音，彷彿漫長的等待，蘇陶越發難熬。
只要一想起雲王心口的血肉正被人扒開，心正被人攥在手裏，她就覺得鑽心的苦楚難熬，眼看着要熬不住，拼死都要衝進裏屋去，裏面又傳來了錢掌櫃的聲音。
“針！絲線！”這話說罷，又沒了聲音。噬心的折磨，一輪又一輪。
“好，鬆開胸骨，慢些放……”錢掌櫃的聲音又傳來時，對等待的人來說，雖冷沉卻猶如天籟，“皮肉也可以放開了……好了！接下來就是我的事了。”
一聽此言，蘇陶忽的望向那拿刀出來的軍醫，眼底迸出喜意，問：“這可是說……好了？”
那軍醫一直在屋裏看護高燁雲，沒去觀摩剖屍，因此不知錢掌櫃進行到何處了，一時不知該如何答。
蘇陶卻等不得了，道：“你進去看看，出來回稟！”
那軍醫應是，但一轉身，又聽得錢掌櫃的聲音響起，道：“人可以出來，但不能進去。”
“你！”蘇陶有些心焦，正欲斥責，簾子刷的被掀開了。
錢掌櫃走了出來，手上還沾着血，沉聲道：“好了，還算成功。”
好了？
蘇陶怔時，高燁景率先進了裏屋。
高燁雲正昏睡着，胸前包着乾淨的白布，暖榻上亦乾淨整潔，若非桌上一應帶血的鑷子薄刀尚未收拾，根本就看不出剛纔屋裏發生過何事。
高燁景回身問：“他能活？”
錢掌櫃淨了手才進來，道：“那就看他的造化了。可能會有發熱等併發症，需要小心護理，這方面我不在行，只能請軍醫多費心了。”
老軍醫扶桌而坐，面色蒼白，細汗如雨，他那外袍還是溼的，此刻人瞧着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般。
聽見錢掌櫃的話，老軍醫擡頭虛弱一笑，道：“自當盡力，且容老夫淨了手，再來爲雲王診治。”
說罷，他便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暖閣，連向高燁景告退的禮數都忘了，還險些撞上進來的副將。
錢掌櫃看了眼老軍醫的背影，他能堅持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結束時他險些虛脫，若非沒力氣出去，恐怕早就奔出去了。
這時，丫鬟扶着蘇陶到了暖榻邊，見高燁雲精赤着上身，蘇陶忙將錦被拉過來給他蓋好，隨即便坐在榻邊，垂淚望着他。
蘇陶絞着帕子，回身問錢掌櫃：“敢問大夫，雲王何時能醒？”
“說不好，要看今夜。今夜我不走，在此隨時候診。”錢掌櫃道，若是高燁雲沒有徹底醒來，他哪裏敢離開？
“我今夜也不回府，就歇在東暖閣了。”蘇陶看了一眼錢掌櫃，沒再多言，只吩咐丫鬟道。
高燁景聽了，擔憂道：“蘇小姐，你的身體要緊，今夜已是夠折騰的了。
行館裏有錢掌櫃和軍醫在，你還是回府歇着吧。若不放心就留個丫鬟，有事隨時回府通傳。”
“雲王受了傷，我怎能安心？我要親眼看着他從鬼門關裏回來，不然，我也是寢食難安啊！”蘇陶看着暖榻上的雲王，心都揪在了一起。
門開風撲面，忽聞更聲傳來。
三更了……
才三更。
蘇陶望着門外的大雪，記起從上西間裏過來時，更聲剛敲過。
一年前。
高燁雲用過午膳後，正在行館的後院散步，這時，管家來報，說蘇陶前來拜見高燁雲。
蘇陶？高燁雲對這名字陌生的很，印象中不認識此人，他問道：“她是什麼人？有什麼事嗎？”
“雲王，她未說明來意，不過自稱是蘇言卿之女。”
若是以前，高燁雲也不知道蘇言卿是何許人也，不過他來到邊城後便聽說了蘇家，也知道了蘇家的主事人就是蘇言卿。
蘇言卿之女？
是她！
想到這裏，他對管家說道：“請她進來吧！讓她在大廳等我。”
“是！雲王！”管家答應一聲，走開了。
高燁雲又在後院又逛了一會，這纔回屋，然後又不緊不慢地的換身乾淨的衣服，慢悠悠地去大堂見蘇陶。
蘇家不是顯貴家族，可卻是商業大亨，家資雄厚，富可敵國，在邊城的地位也稱得上舉足輕重。
蘇言卿之女，地位自然高貴，旁人見了哪敢怠慢，但是高燁雲畢竟是個王爺。
把她晾在大堂，一等就接近半個時辰，這位蘇家大小姐的心裏雖是不舒服，但也沒敢說什麼。
當高燁雲到時，她正坐在椅子上品茶，品的是第三杯茶。
看到高燁雲，蘇陶放下茶杯，站起身形，不動聲色地說道：“小女子蘇陶，特來拜見雲王！”
蘇陶並不認識高燁雲，不過聽聞過傳言，對高燁雲的外表也有些瞭解。
今天見面，感覺傳聞不虛，高燁雲果然年輕，相貌也清秀俊朗，雙眸清朗。
不過他身上流露出來的氣質卻陰冷，給人帶來一股說不出來的威懾力，被他看着，就好像被頭可能隨時撲上來的惡狼盯着似的。
這一點是傳言中沒有提起過的。
她在打量高燁雲，後者也在打量她。
果然是她！
高燁雲斜睨着蘇陶。
今天蘇陶穿着盛裝，美麗之餘，更顯得雍容華貴，讓人想不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都難。
漂亮又自傲的女人！
高燁雲心中冷笑，臉上可沒有絲毫的表露，他笑呵呵地說道：“今天是刮什麼風，竟把蘇家大小姐吹到我的府上了！”
“雲王客氣了！”蘇陶暗含挖苦地說道：“雲王能在百忙中抽出空閒見我，是小女子的榮幸。想來，雲王的事務一定很多吧？”
這兩天他清閒得很，哪來的事務？
高燁雲老臉暗紅，心中嘟囔道：好個伶牙俐齒的張紹！
他呵呵乾笑一聲，說道：“還好、還好！蘇陶小姐前來，不知有何事？”
蘇陶面色一正，切入正題，說道：“小女子有事請雲王幫忙。”
“哦？”高燁雲擺了擺手，示意蘇陶落座，隨後他也在主位坐下，端起桌旁的茶杯，含笑問道：“蘇陶小姐有話請講！”
“雲王應該對我們蘇家有所瞭解吧？”
“略知一二。”
“我們蘇家想把生意延伸到邊城，包括在城內開設酒樓、茶樓、當鋪以及染坊、織布坊等。
這不僅有利於邊城的繁榮，也能增加雲王的政績，想來雲王應該是歡迎的吧？”蘇陶表面客氣地問道。
“當然！”高燁雲還沒弄懂她什麼意圖，腦筋邊轉動邊點頭應道：“當然歡迎。”
“不過雲王你也知道，邊城並不太平，時常遭受外敵的入侵不說，百業也荒廢，人口又少。
我們蘇家若在邊城開設這麼多的商鋪，投入這麼多的錢財，恐怕很難賺到錢啊！”
“你的意思是……”
“希望雲王能減掉我蘇家的七成商稅，也只有這樣，我們的投入纔不至於虧損太多，想來雲王也不會反對吧？”
蘇陶手拄椅子把手，身子前探，笑眯眯地說道。她說話時不僅胸有成竹，而且還儼然一副施捨者的模樣。
站於高燁雲身後的林毅見狀，鼻子都差點氣歪了。
減免七成商稅？
這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啊！
現在邊城已實施減免三成商稅的政策，已算是夠大的優惠，而蘇家竟然還不知足，得寸進尺的要減掉七成，欺人太甚。
而且蘇陶也言過其實，邊城以前是混亂，但現在的情況已大爲改觀，蠻兵被抑制住不說，流失掉的人口也在急速漲回，在邊城做生意怎麼會穩賠不賺？再者說商家看重的是利益，如果一定會賠錢，傻子纔會進行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