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總要面對苻郴的,卻沒想到,她剛來西川第二天,苻郴就派人來請,還說甘棠也在。
允也嫆猛然想起之前苻郴說的甘棠七月中旬要來西川。
現在八月了,算算日子甘棠的來了半月了。
允也嫆不知苻郴幹嘛要叫甘棠來,但她想着也不能逃避一輩子,便去了官署。
允也嫆到官署時,甘棠還沒來。
現在和苻郴相處,允也嫆顯得很是窘迫,“殿下,堰國公世子夫人還沒來,不然我在回我三哥哪裏等等,改日在與她見面。”允也嫆心虛的給自己找藉口。
苻郴不應反問,“嫆嫆,你回涼茲問到你想知道的答案了嗎?”
允也嫆一愣,“啊?”
允也嫆不由自主的扯着掛在自己腰間的禁步,“嗯……問到了。”
苻郴走到允也嫆身邊,期待問,“岳母如何說的?”
允也嫆傻笑了下,“孃親說……孃親也沒說什麼。”允也嫆底氣不足說完,就飛快垂下頭,想她允也嫆行得正坐得端,拿的起大刀扛得動箭弩,居然在這件事上栽了一個大跟頭,她實在是不想承認自己犯了那麼久的傻。
可是……她繼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好像對苻郴也不公平。
允也嫆深呼吸,大有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勢,“孃親她說那天她被你氣着了,不想與我多提你,知道我不想聽什麼,便隨口謅了一個理由。”
苻郴悶笑出聲,他當然知道允也嫆這幾日在想什麼。
其實允孃親給允也嫆的這個答案他早知道了,他也知道允也嫆這幾日心情很複雜,但他不催她,讓她慢慢消化自己長久以來誤會的事。
“那我可是得着清白了?”苻郴讓自己與允也嫆視線對上,然後委屈問。
允也嫆看着苻郴那肉眼可見的委屈脆弱,呸呸呸,他纔不脆弱呢,允也嫆你醒醒。
算了,他現在就是委屈脆弱的表情,允也嫆你別掙扎了。
允也嫆放棄內心糾結,弱弱點頭,“嗯……我知道是我誤會你了。”
“那現在可願與我重新開始?”苻郴波光瀲灩的眸子看別的事情向來閒庭信手,不動波瀾,這一刻瞧着允也嫆,允也嫆看出了不安和期待。
“殿下,我……”
“不好了,殿下,大將軍薨了。”
今兒苻郴也請了呂究易和甘棠來官署,允也嫆都是晌午纔來官署的,按理說,呂究易和甘棠早該到了,但是,今早夫妻二人起來,正欲出門就聽到大將軍氣息奄奄的消息,於是便沒有立刻出門,而此時,是再出不得門了。
甘棠的外祖父卞氏的大將軍,皇帝陛下親封的正一品振威大將軍,十三歲參軍,二十歲隨先帝打過第一次大仗後,就被先帝重用,之後又打過無數大仗勝仗,三十五歲被先帝派來駐守西川。此後三代人都在西川拋頭顱灑熱血,戎馬一生。
如今,這曾被無數說書人封爲神話的英勇戰將壽終正寢了。
“大將軍……”允也嫆哇的一聲哭出來,她平常不愛哭,可是她以前聽說書人講畫本子除卻志怪小說,最愛的就是聽大將軍的各種事跡。
卞大將軍如今七十有三,雖在生命的最後三年始終纏綿病榻,可餘威仍遍佈西川各處,僑樂人若聽了圍剿他們的苻朝軍隊是大將軍領兵,人都要抖上三抖,允也嫆這樣一個打小聽其英雄事蹟長大的人兒,怎麼可能不爲之傷心難過。
苻郴被允也嫆突如其來的淚水嚇了一跳,他忙勸,“嫆嫆,別哭,大將軍他人生得過一甲子,並不遺憾。”
苻郴拿出帕子給允也嫆擦眼淚,可允也嫆當真太傷心,怎麼擦都擦不乾淨那淚水,苻郴看着也不免動容。
允也嫆哭的太傷心,後來直接撲進苻郴懷裏,靠着她哭,
“大將軍怎麼會死呢?嗚嗚嗚……殿下,這是場夢對不對?”
“嫆嫆,人固有一死,大將軍他生前爲苻朝立了諸多功勞,身後事會風光大辦的。我這就帶你去卞府看大將軍最後一面,可好?”
允也嫆趴在苻郴懷裏,苻郴就像哄小孩子似的不停拍着她的後背,讓她順氣。
允也嫆哭了許久,哭的是眼淚全浸溼了苻郴衣衫,才消停。
門口等候的梁義早將苻郴的乾淨衣衫拿來,與乾淨衣衫一道來的還有一封聖旨。
苻郴看了眼日晷,知道耽擱不得了,便將允也嫆鬆開,“嫆嫆,我得去將軍府宣旨了,你若還難受,就先在此處休息會兒,等你休息好了,在讓人送你去將軍府。”
和允也嫆說好,苻郴就起身去換衣服。
因爲要宣旨,苻郴換了一身只屬於皇太子纔可以穿的朝服。
允也嫆目光隨着他的行動打轉。
原本無神呆滯的眸子在看到苻郴攤開一卷明黃全蠶絲質布面。
允也嫆一眼就認出這是什麼東西。
“等一下,殿下,你……你這是要自己寫聖旨?”允也嫆驚恐的看着苻郴,忙擡手把空白聖旨擋住,“你怎麼能寫聖旨呢?要被砍頭的,你不要命啦。”
苻郴寵溺的揉了揉允也嫆腦袋,“嫆嫆,我是那麼莽撞的人嗎?再過幾年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寫,何必急於這一時半刻,這是父皇允了的。”
“若大將軍挺過了這一關,這聖旨就是封賞聖旨,若大將軍沒能挺過這一關,這聖旨就是緬懷追封聖旨。”
允也嫆懂了,苻郴來涼茲時,大將軍還可以下牀,他身子骨硬朗,從三年前告身子不爽利開始,他多次和閻王爺鬥,硬是撐了三年才離世。
所以在沒有蓋棺定論之前,便是皇帝陛下都不好先寫聖旨,這不是憑白咒人家,好歹大將軍也是爲苻朝汗馬功勞的,所以苻郴來之前,皇帝陛下就給了他寫聖旨的權利。
這緬懷追封內容,只怕這父子倆已經商量好了。
又犯傻了,允也嫆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殿下,我,我去換衣服,然後去卞府祭拜。”
允也嫆臉紅耳赤提着裙襬跑掉,苻郴寵溺的看了背影一眼,然後彎身寫聖旨。
當初苻郴來涼茲時,皇帝陛下交代的是,若大將軍薨了,就追封他爲振威候,一切喪儀比國公喪儀制操辦,牌位共享太廟。
苻郴提筆穩當寫下所有內容,便坐回位置上不發一言,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兒,梁義好奇問,“殿下,還不出發去大將軍府嗎?”
“太子妃換衣還沒回來。”
梁義明白了,可是,梁義小心翼翼起來,“殿下,太子妃她剛剛跑出官署了……”
苻郴挑眉,允也嫆和他住了那麼久,在官署自然是有替換衣物的,可是她沒想着在官署換衣服,也沒想着和他一道去卞府……
小丫頭當時看着哭懵了,一副說什麼聽什麼的模樣,離開他後,小腦筋轉的倒快。
也罷,如今誤會已經解開,嫆嫆,你沒推拒我的理由,我便先做完眼下的事,在找你聊。
苻郴想到這裏,收起聖旨往卞府去。
允也嫆確實是突然靈光乍現,然後趁苻郴不注意跑掉的,和苻郴一起去官署,不就等於昭告天下之前和苻郴在一起的女子是她。
若是被人知道這段時日出入官署自由的女子就是她,那她就得和苻郴死死綁在一起,一年後不管她要不要和苻郴會閆隆,她都沒平靜日子過了。
這是絕對不行的,所以她溜了,跑回自己三哥三嫂處,準備和他們一道去卞府弔唁。
兄妹姑嫂三人去到卞府時,苻郴還沒宣旨,正被卞府人恭敬的安排在不知道哪裏休息。
按照規矩,他們這些來祭拜的人也得一同跪下聽旨,並不分親疏遠近。
所以允也嫆兄妹姑嫂三人就跪在一衆前來弔唁的賓客之中等待苻郴來宣旨。
等待中,允也嫆又想哭了,卞大將軍就跟她親祖父一般,她從前最崇拜的就是卞大將軍,幻想着自己長大了也要上陣殺敵,成爲大英雄。
可是越長大越發現,時下女子受限頗多,若非她生長在涼茲,又有一個家庭關係開明和睦的家族,她就是一輩子被鎖在各種深牆內也不無可能。
能在卞大將軍剛過身就來弔唁的無不是卞府的各種親戚和卞氏的親信下屬。
允也嫆她們屬於後者,所以跪的地方略遠些,要不是先就認識,他們所以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被人注意到。
但對於先就認識的人來說,允也嫆那哭的梨花帶雨,肝腸寸斷的可憐樣,會一瞬不落的落入眼眸進入腦海揮散不去。
允也嫆哭的陷入自我世界,壓根兒不知道苻郴宣旨內容是啥,她只看到原本就已經很隆重的葬禮又陸陸續續添置了許多東西,這場面宛如當初苻郴叔祖父老順王離世的場面。
時下喪儀有嚴格的等級,允也嫆是知道的,她迷茫,苻郴這是宣了道什麼旨意。
正疑惑着,允也嫆突然感覺身子被拉扯了下,她一回頭就看到苻郴給她遞了張帕子,然後無聲說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