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似刀,削麪蝕指皮肉剝。馬繮難提,漸已沒膝,折草斷楊梢……
“頭,雪太大了,要不我們先早個避風處先躲躲吧?再走下去,這波肯定血虧!”
蠻九把腦袋上的鐵盔摘下來罩在面前,因爲只有如此才能把話說得清楚,不至於被塞的滿口雪沫渣子。
曹進從褲襠裏掏出雙手來圈在眼前,儘可能的依照現有的參照物再次辨認方向。
“如果我們的方向不偏得太離譜的話,過了前面那片林子再行十里便能看到令支寨了。
他孃的東胡狗仔子,這次居然害得爺爺們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
tui……
曹進將最裏的雪給吐了出來,然後又把手插回褲襠裏去。天氣實在太冷了,若不如此,怕是到時候得把手指切下來幾根。
“大家再堅持一下,等回營之後啥熱粥,啥肉乾蘑菇湯都會有的!”
這番動員註定是不會得到多熱烈的迴應,身後的二十幾人一個個凍得牙齒打顫,就算是想出聲也怕張口把嘴脣給扯裂了。
一行人就這樣寂默無聲的在雪夜中行進着,後頭的馬踩着前面踏過的蹄印,馬頭緊挨馬屁股,走得異常的艱難。
而他們的目標令支寨中,此時後營中兩個人影正鬼鬼祟祟的推開了狄鹹的房門。作爲火頭軍的卒長,他的房間裏可是藏着不少的好東西。每隔上一段時間,就見着那廝用小麻袋裝着託驛馬送回城中老宅裏去。那些與軍營有買賣往來的商賈平時可沒少賄賂好東西。雖然都不怎麼昂貴,但勝在稀有。前幾天孤夜還見着送酒糟的掌櫃給他帶了半口袋穀子,這東西可是個稀罕物,聽說只有南方楚國纔有,喫法跟粟米一樣可幹可稀。那次跟庖碩說起後這死胖子可是惦記了好久。
現在機會來了,前幾天是因爲要療傷沒空搭理,如今正逢腹中飢餓,哪裏還能繼續放任那半口袋穀子安好。當然是趁着狄鹹不在,將其煮了嚐嚐鮮啦。
一個小小的銅鎖對於孤夜來說簡直不是個事。他第五個爹當兵之前就是幹樑上君子這一行當的,所以這開鎖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東西很好找,狄鹹在牀頭自己做了個小木櫃,那袋子穀子就被放在最上面,甚至比那兩條臘肉放得都要高。本着賊不走空的理念,孤夜和庖碩兩傢伙當然是一併順走了。至於等回來後如何解釋,哈哈,有得是理由,再不濟就說是被狸貓給叼走了。
庖碩可謂是迫不及待了,以他平時混跡在竈臺比睡覺還要多的時間,生個火真的是用不到十個呼吸。而等到將麻袋裏的東西倒入釜中才發現,裏面已經去殼的穀子也只不過才一斤不到的量。
“怎只有這麼一點,那也不夠喫啊!”
庖碩對於自己的食量還是有充分認知的,此時見到釜中的糙米後即刻就開口抱怨了起來。
“一斤米確實少了些,給你這隻豬塞牙縫都不夠。”
孤夜一邊用雪搓洗着臘肉一邊迴應道。
“沒事,後面屋裏還有兩筐粟米餅子呢,咱們先把水燒開,再把這臘肉切了往裏一丟,哎呦那個香啊……”
說着庖碩已經三下五除二又點了個竈,把水缸上的冰給砸開後就往釜裏面添了幾瓢水。
“你傻不傻啊。倉庫裏面堆着如山的粟米,咱們用得着去泡那些烤得乾巴巴的粟米餅子嗎?
蒸臘肉配粟米飯它不香嗎?爲啥非得要粟米粥?”
“粟米飯!是乾的?”
“廢話,當然是乾的啦!走走走,這邊臘肉先蒸着,穀子也先弄上,再點一個竈把水燒熱咯,我們去倉庫里弄點回來喫頓飽的。”
被孤夜這一慫恿,庖碩肚子裏的饞蟲便全被勾出來了。這年頭能喝上稠粥便已經是大逆不道,更別說是粟米飯了。
說幹就幹,兩個傢伙擺弄好一切後就往倉庫那邊摸了過去。這會兒整個令支寨空蕩蕩的,剩着的人除了幾個傷兵之外,其餘的也都被安排就近駐紮在寨牆下面了。何況此刻還是夜黑風高的三更天,該睡的都睡了,也只有這兩個睡飽了的傢伙現在還遊蕩在外到處找喫食。
倉庫如今也就剩個庫丁管事,這鬼天氣早就躲在被窩裏貓着了。別說是孤夜這個會開鎖的,現在怕是用錘子砸老傢伙的門也是不會醒的。
兩隻老鼠進糧倉,也不需要去辨別什麼,一人隨手扛了一袋就往回走。由於積雪頗深,爲了混淆視聽,兩個傢伙還故意從另外一個方向離開,甚至還想繞着寨牆跑一圈,試圖禍水東引。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往這個方向透過阻擋的幾間房舍的寨牆外,正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攢動。
此刻十幾個披着厚羊皮的東胡兵同時掄臂如輪,帶着鐵鉤的繩索被甩得乎乎直響。只待狼布一手揮出,那些繩索同時被甩上城頭。
鐵鉤擊打在凍得堅硬的夯土牆上,叮叮噹噹被風一帶,什麼聲響都被吹得煙消雲散。哪怕是距離只有十幾米外篝火盆旁的守夜兵丁也是絲毫沒有發現。
“進攻!”
狼布口銜利刃,率先扯住繩子用力在族人肩膀上一踏就借力竄上了牆頭。令人意外的是目光所及之處只有白茫茫的飄雪,牆頭上根本就見不到有人站崗放哨。瞭望塔就更無需綴敘了,如此能見度,怕是站在高處連腳下有沒有人都看不清楚。不過內牆根下隱隱明滅不定的火光還是有些明顯,起碼是躲不開鷹棄的那雙眼睛的。
黑夜隱蔽了身形,狂風阻斷了聲音,腳下半尺多厚的積雪也連僅有的一點腳步聲都給隔絕掉。一羣磨刀霍霍的野狼匍匐着不斷向挨在火盆邊昏昏欲睡的綿羊靠近,其結果當然是可想而知的。
捂嘴,拖刀,一氣呵成。隨着第一個燕卒被從背後抹開脖子,身邊接連的幾個人也都大致遭受了相同的命運。
東胡人長途跋涉而來,凍僵的手腳難免也會有不利索的時候,然呼喊聲並不是沒有發出來,只不過能不能傳到二十幾米外的營房中便不得而知的。
事實是,當狼布將寨門樓上和瞭望塔上的守軍給清空並順利打開寨門的時候,周圍依舊沒有任何的動靜。
“說!你們的指揮官在哪裏?”
此刻鷹棄手中的刀正架在一個士卒脖子上,呼喝間已是入肉半分,熱血順着脖頸還沒流入衣領內便已凝固成冰渣。
“饒命……大爺饒命……在……在……在那間屋子裏睡覺呢!”
這個士卒只是個新兵,前段時間跟着孤夜一塊被徵調過來的。沒有經過什麼世面,如今刀刃加身都難以自保了,哪裏還顧得上其他,當然是人家問什麼他便答什麼全給吐了出來。
循着手指的方向,用不着狼佈下達命令已是有兩小隊人馬左右圍了過去。
“寨子裏還剩下幾個人,現都在何處?”
“在下面……都在下面了呀……將軍帶着所有人都離開了,就只剩下我們不到兩百人。
木封卒長將我們分成四隊分別駐紮在四面城牆下面……大爺饒命,我知道就這麼多了,我投降……求求你們不要殺我……千萬不要殺我呀……我家中還有……啊……”
鷹棄可沒有耐心聽這傢伙廢話,手中長刀一帶,大股鮮血就飛濺到老遠。風兒一卷,飛到幾百丈外也是沒問題的。
“鷹棄,燕卒能不殺則不殺,活着的人質總比硬邦邦的屍體有用得多!”
狼布皺了皺眉頭特意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了,不是這傢伙話太多了,一時間沒忍住麼。”
“少耍嘴皮子,趕緊帶人分頭搜索佔領,這面城牆防備如此鬆懈,其他三面怕也是差不多。
記住,動作要快,速戰速決……”
鷹棄收束心神抱拳稱諾,轉身便帶着人沿着寨牆延伸搜索過去。
風夾雪,根本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孤夜和庖碩兩人繞遠路想從寨牆邊溜達一圈再回後營蒸粟米飯喫。對於這樣多此一舉,心急的庖碩是很不滿意的。
“回吧回吧,這麼大的雪,啥腳印等明天都得被掩蓋掉,我肚子真的餓扁了呀。”
“你以爲我不知道還用提醒啊?這不是行有行規嘛。我五爹可是說了,幹樑上君子這一行當的不能圖僥倖,完活之後手尾都得收拾乾淨咯。”
“你五爹那麼能,爲何當初還被官府逮了發配成了囚徒兵。”
庖碩不服氣的回懟了一句。
“廢話,就是因爲被逮過,要不這行規從哪裏來!少囉嗦,趕緊走,繞一圈後竈上的水應該都開了。”
孤夜揹着糧袋低聲說着。由於是迎風說話,雪沫子便也灌了一嘴。
呸呸呸……嗯?
突然間,孤夜感覺到口中的味道有些不對。待吐了口口水在手上湊近一看時,整個掌心都是殷紅一片。
“血!孤夜你怎麼吐血了!是不是傷勢還沒痊癒啊!”
身邊的庖碩驚得一激靈立刻便靠上來要將糧袋從其背上卸下來。
孤夜沒有回答,只是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很清楚掌中的這抹血跡並不是自己的,明明是剛纔有雪沫子灌進嘴裏遇熱融化開的結果。
想到這風向,他心中立刻閃過一個很不好的預感。而就在此時,遠處黑壓壓的寨牆門樓上好像有個黑影被從上面丟了下來,目光順着東西落下的位置,很快的又有大隊黑影快速往左右移動分散。
這不動還無法看清,而如今寨牆下面貓着的分明不下於幾百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