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蠢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故人聚首
    “故人已乘黃鶴去,白雲千載空悠悠。你不去見那個故人,跑來見我做什麼?”

    “你,也是我的故人。”

    “我以爲,你會先去見他,也應當先去見他。”

    “他們都是這麼以爲的,但我此時此刻卻不想見他,只想見你。”

    A市楊二嬢火鍋店內,一個邋遢老人與一個黑衣老人相對而坐。四周充斥着人們和火鍋一樣熱情高漲地推杯換盞的身影,喫飽了的或是沒喫飽的來來往往地從兩人身旁經過,吆五喝六,但兩位老人卻充耳不聞,目不斜視。

    兩人沉默地對視着,臉上俱是一副讓人捉摸不定的神情。

    “來,麻煩讓一讓!”一位腰圓臉也圓的婦人端着兩盤鴨腸,扭動屁股來到兩位老人面前,將鴨腸放在兩位老人面前,滿臉堆笑道,“剛掏的鴨腸,嚐嚐鮮!”

    黑衣老人率先收回目光,從熱氣騰騰的火鍋裏撈起一塊肥牛,在碗裏蘸了蘸,放進嘴裏嚼了兩下,裝出一副驚歎的模樣,豎起大拇指道,“喲!楊二嬢,你這肥牛可真是牛!”

    邋遢老人擡起右腳放在凳子上,用右手食指在腳趾縫之間搓了搓,輕蔑地瞥了黑衣老人一眼,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熟食拼盤裏的月餅一口吞下,滿臉諂媚地對楊二嬢說道,“二嬢,你的青椒炒月餅真是絕了……”端起一杯豆奶,咕隆咕隆地灌進肚裏,灑然一笑,“你的奶也好喝,令人回味無窮!”

    楊二嬢白了邋遢老人一眼,嗔怪道,“司馬北,說話之前過過腦子,你是嫌咱倆的風言風語還不夠多嗎?我兒子現在都快成你兒子了,你不要臉,我還要出去見人呢!”

    司馬北輕咳一聲,滿不在乎道,“假的就是假的,任他們如何說也成不了真的……風言風語總比不言不語的好,”指了指坐在自己對面的黑衣老人,“喏,像張小滿這樣的才需要提防,有句話說得好,不叫的狗咬人最疼。”

    張小滿冷哼一聲,指了指盤子裏金黃色的月餅道,“還有句話叫狗改不了喫屎,也是很有道理,這有些狗就算是變成了人,看見黃黃的東西依舊挪不動道。”

    話音剛落,司馬北便怒目圓睜地看向張小滿,張小滿也不甘示弱地回瞪司馬北,空氣再次安靜了下來。

    楊二嬢搖着頭笑了笑,肥肥胖胖的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差不多得了,你們倆就別跟我這兒演戲了,沒人會偷聽你們的談話,放心喫,敞開喝,大膽說!我去再給你們切兩盤羊腰子來,在火鍋裏煮一煮,那味道纔是拍案叫絕。”

    說罷,楊二嬢便扭動屁股,擡頭挺胸地走回後廚。

    司馬北目送楊二嬢離去,聳聳鼻子,輕聲對張小滿說道,“你說……二嬢今年到底多大歲數啊?”

    張小滿夾起一筷子鴨腸,放在火紅的銅鍋裏一上一下地涮着,漫不經心地答道,“肯定是69。”

    “69?”司馬北眼睛一亮,砸吧一下嘴巴,也夾起一筷子鴨腸在紅湯裏涮起來,“真是個有趣的數字。”

    “可不是有趣的數字嗎,十個阿拉伯數字符號裏就他倆能湊一對,9倒過來就是6,6倒回去就是9,有意思吧……”張小滿將鴨腸放進自己的碗裏,不着急喫,又夾起一筷子鴨腸繼續在鍋裏上下涮起來,“6和9互爲對方的另一半,就像一個人和自己的影子一樣,合在一起才完整。”

    “噢?”司馬北涮了兩三秒之後,吹了吹兩根筷子間鴨腸的熱氣,迅速塞進嘴裏,再度捲起一根鴨腸放進咕咕冒泡的紅湯裏,又過了兩三秒之後,舉起筷子,兩根筷子之間不僅原先那根鴨腸還在,莫名其妙還多出一根鴨腸來,懶洋洋地問道,“所以……完整地合在一起又是什麼呢?”

    “日!”張小滿看着司馬北擡起筷子的剎那順帶將自己筷子上的鴨腸也捲走了,翻了個白眼道,“日者,太陽也。太陽是什麼,是帶給人們光明和溫暖的大火球啊,所以6和9決計是不能分開的。”

    “但這世間有光明就會有黑暗,任何東西站在太陽下面都會有影子,黑夜不能和白天混在一起,人也不能和影子融爲一體……”司馬北將自己的鴨腸和張小滿的鴨腸一併放進嘴裏,嚼了幾下,又吐出來,癟了癟嘴道,“貪多果然嚼不爛啊!”

    “鴨腸要細嚼慢嚥,”張小滿索性先夾起碗裏那根鴨腸放進嘴裏,一遍慢慢咀嚼着,一邊指着火紅的熱湯說道,“好湯要溫火耐心熬。”

    “那你怎麼不熬?”司馬北嗤笑一聲,“果真是在鄉下當大爺習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環側左右還有兩個老妖精作伴,什麼都不用自己動手,神仙日子啊!可憐我,一個人在山裏,風也大,雨也大……”

    “不是還有個小徒弟嗎?”張小滿又夾起一筷子鴨腸,這次卻在司馬北面前的紅湯裏,一臉殷勤道,“你要是從了我,往後只會更熱鬧。”

    “我信你個鬼!”司馬北撅了撅嘴,“那徒弟是我自己要收的嗎?這是我師父定下的緣分,我能推脫得了?上了山,沒過兩天就跑沒影了,晚上也就回到草房子來睡睡覺,頂多算是個室友吧……我要真答應你,鬼影都會跑沒了,只留我一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再說了,6和9兩個合在一起實在有些讓人招架不住,頂多就一個!”

    張小滿嘆了一口氣,“一個就一個吧,你覺得哪個合適?互補?還是相似?”

    司馬北一臉嫌棄地用筷子挪開張小滿的鴨腸,在鍋裏撈了一塊肥牛放在碗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豆奶,抹了抹鬍子上的奶漬道,“還是要對胃口的才咽得下啊……”

    “說得好!”一個突兀的聲音在張小滿和司馬北兩人耳邊炸響,“我也是這個意思。”

    張小滿冷冷地看着一個身穿黑色教師制服的老人在自己和司馬北之間坐下,嘴角微微上揚道,“好啊好,風雪夜歸人,一次來了兩個故人,倒是省得我東奔西跑了。”

    司馬北斜着眼看向身穿黑色教師制服的老人,皺眉道,“駱慈,你怎麼也來了?趕飯點?”

    “他有兩個徒弟……”駱慈規規正正地坐在凳子上,一板一眼地用筷子夾起一根肥腸,精準地保持每次涮的高度在同一位置,七上八下之後,放進張小滿的碗裏,眼睛發亮道,“你有兩個徒弟,和我對胃口那個很對我的胃口!”

    張小滿狐疑地看了駱慈一眼,有些忐忑道,“你的鼻子還真靈……我怕就怕,相似的湊在一起,效果疊加,怕是要出妖孽啊!”

    “不怕不怕,”駱慈夾起一筷子肥牛放進嘴裏,擺擺手,指着司馬北道,“他已經搞出來一個妖孽了,也沒怎麼樣嘛。說起來,那個影子纔是最對我胃口的人……”

    司馬北用筷子敲了敲火鍋的鍋沿,眉毛一揚道,“想都別想啊,你要是敢伸手夾我碗裏的菜,信不信我把這桌子都掀咯?”

    “我也沒那喫別人口水的癖好……”駱慈癟了癟嘴,扭頭看向張小滿,正色道,“我以爲你會先去見他,結果在那邊等了半天也沒見到你露面,便知道你肯定是往這邊來了,怎麼想的?現在緊要的不應該是那邊嗎?”

    “所有人都以爲我要去那邊,那我就偏不能去那邊,”張小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耳朵微微一動,“你聽,那邊的狗開始叫起來了……”

    駱慈大有深意地側臉望了一眼醫院的方向,又大有深意地看向張小滿,表情怪異道,“你怕死?”

    “是人就怕死,”張小滿長出一口氣道,“我自然也不例外,只不過這一次我不是怕死,而是現在還不能死。與其跑過去送死,不如坐在這裏等死。”

    司馬北看了看忽然低頭不語的駱慈,又看了看端着茶杯凝望遠方的張小滿,皺了皺眉道,“好好的一頓火鍋全被你們攪黃了,什麼死不死的,人固有一死,或是撐死,或是餓死,來!幹了這根鴨腸,再說什麼狗屁倒竈去死的事情!”

    駱慈回過神來,輕笑一聲,“每一天都有人生,也都有人死,沒什麼好稀奇的,就像那隨處可聞的狗叫聲一樣平平無奇。對了,我剛纔在來的路上倒是聽到一些稀奇有趣的聲音……”

    司馬北歪着脖子道,“噢?你都覺得稀奇,那一定是很稀奇了,什麼聲音?”

    駱慈眨眨眼睛,表情玩味地盯着張小滿吐出三個字,“啪啪啪!”

    司馬北咧了咧嘴角,“天上煙火,人間炮火?”

    “是槍火……”張小滿再次長嘆一聲,“槍一響,不一定有人死,但會有人受到傷害,有人心裏受傷,有人身體受傷,有人心裏和身體都受了傷……”

    司馬北歪着腦袋問道,“三個人?”

    駱慈豎起大拇指道,“好算數!”自顧自地打開一瓶白酒,滿上一杯,一飲而盡,扭頭看向張小滿,“醫院你不去,殯儀館你去不去?”

    張小滿搖搖頭,“十分鐘前,何爲已經過去了……”

    駱慈又給自己滿上一杯,喝了個底朝天,“醫院你不去,殯儀館你也不去,那你要去哪裏啊?”

    “去這裏……”張小滿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寫下兩個字,望着火鍋店外紛飛的大雪道,“今晚這雪估計是不會停了,明天早上起來絕對是雪足深陷,街道也會銀裝素裹,很多孩子都會滿大街堆雪人了,也會有人開始做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