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宜妃滿懷關切的目光,元棲勉強扯了扯嘴角,最後又掃了一眼沉浸在悲傷中的皇貴妃,轉身離去。
靠在輦駕上,她只覺得今日的風比往日都還冷些,一陣一陣撲面而來,吹進了骨頭縫兒裏,只有手裏的湯婆子還散發着些微的暖意。
她實在想不通,佟氏到底說了什麼,能讓康熙對她的態度大變。而康熙方纔那樣冷漠的眼神,難道認定是她害了佟氏的女兒?
可她那日的的確確沒進過偏殿,殿外還有梁九功和乾清宮的宮女太監們都瞧見了,就算佟氏讓承乾宮上下所有的宮人都閉嘴,梁九功總不至於也被她買通了。
而康熙也絕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人。
回到永壽宮,康熙仍靠在軟塌上一言不發,元棲平靜地示意衆人退下,而後站在原地,不卑不亢道:“皇上有什麼話要跟妾身說嗎?”
康熙並不是時時刻刻都自稱“朕”,私底下的時候,他們一貫是用“你,我”來稱呼的,顯得親暱自然,不過現下看着康熙的模樣,她十分自覺的換回了該有的稱呼。
康熙擡眸看她,眼神凌厲,屬於帝王的威壓傾瀉而下,“布爾和的事情,朕只給你一次機會說清楚。”
一路緊張過後,如今終於要面對他的責問,元棲原先幾乎要蹦到嗓子眼的心跳反而緩了下來。
果然是這樣,只憑佟氏的一句話,他就這麼輕而易舉給自己定了罪?
雖然從來沒對康熙抱有過什麼期待,但到這一刻,她仍是有些失落,也只是一瞬,元棲便收拾好了心情,擡眸直直對上他冷淡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妾那日連承乾宮偏殿的門都沒進過。”
“你讓胤禛去看了布爾和。”康熙毫不掩飾他的猜疑。
元棲的心一點一點涼下來,深吸一口氣忍住淚意,她不可置信道:“您覺得是妾讓四阿哥進去害了八公主?”
康熙靜靜地看着她,“胤禛自不會這麼做,但他戴着你給他的帽子和玉墜進去了。”
所以就懷疑她在這些東西上下了毒?
“您可以傳太醫去查驗,那帽子是德妃爲四阿哥縫的,玉墜是前些時候內務府送來的,東西六宮沒什麼事能瞞得住您,你若是還不放心,大可以把整個永壽宮都搜一遍。”說到這兒,元棲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她顧不上去擦已經滑落下來的淚珠,幾乎是帶了咄咄逼人的語氣:“妾入宮已經兩年,您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
康熙並不生氣,只是用充滿失望的眼神看她,“是不是這樣的人,你們自己心裏清楚。”
到了這一步,康熙仍然沒有拿出半點證據,所以他果然只是因爲佟氏的一句話而疑心她?
元棲把多餘的心情壓到心底,思量起康熙說的話來,他說了“你們”,難道當年元儀也在宮中做過什麼事?
這不可能。
元棲沒有半分猶豫,推翻了那個可能性,她可以篤定元儀不是這樣的人。
容不得她再多想下去,康熙眼神中已然帶了幾絲嫌惡,“當年庶妃張氏冒犯皇后,產下一女沒兩年便病逝,孝昭憐她幼年失母,遂抱到坤寧宮撫養,朕當時還覺得她寬和大度,哪知沒過幾日,四格格便夭折了,朕當時信她。”
“可爲何今日布爾和的死狀同當年的四格格一般無二,這難道不是你們姐妹兩的手段嗎?”康熙霍然起身至元棲身旁,咬着牙質問她。
元棲一直到此時才明白過來,忍不住出聲反駁他:“只因爲四格格和布爾和死狀相似,皇上就疑心我和元儀,您自己不覺得荒唐嗎?”
康熙冷笑一聲:“那你如何解釋四格格和布爾和之事?”
“您難倒不該先問太醫——”元棲說到這,忽然卡了殼,榮妃似乎說過,小方脈的太醫說布爾和是受涼起了癮疹,可痘疹的太醫又說不是,宮裏這麼多太醫,難道沒一個查出布爾和是因爲什麼夭折的嗎?
康熙語氣冰冷,帶了幾許嘲意:“就連太醫都查不出究竟是何原因,你們鈕祜祿氏可真是好手段!”
元棲攥緊拳頭,一股氣憋在心頭,卻是無論如何都發泄不出去,太醫院查不出來是他們無能,可偏偏就是這麼巧,元儀曾經遇到過的事情今日又讓她給遇上了。
要是中間沒人算計,她寧可把名字倒過來寫!
她不說話,在康熙眼裏便是啞口無言了,心頭涌起的怒火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吞沒,自從親政以來,他又何曾被信任之人這般欺騙戲弄過。
“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朕不會再給你第三次機會!”咬牙切齒地扔下這句話,康熙拂袖而去。
話裏滿是忐忑,元棲卻分不出心思來安慰她們。
康熙此舉等同於封宮,外頭的消息進不來,裏面的消息出不去,她連布爾和的死因是什麼都不清楚,又如何能查清事實?
康熙這是要逼着她認下這個罪名?
不,他是已經認定了此事就是她所爲,封宮只不過是不想聽她百般抵賴,想讓她自己承認罷了。
至於承認之後是什麼後果,她不知道。不過宮裏死個把嬪妃也不算什麼稀奇事兒,畢竟人在深宮,外人不知內情,頂多說一句是久病成疾。
元棲不由有些頹然。
這是她入宮以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困境,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甚至於連已逝的元儀都被牽扯進來。
康熙的臉色更是說變就變,昨天還說信任她能照顧好四阿哥,今天就差指着她的鼻子罵她殘害稚子,心腸狠毒了。
元棲也無心再去問四阿哥的去向,依着康熙的脾氣,估計早把人帶走了,她揚聲喚賀兒進來,沒抱什麼希望的問:“你知道四格格當年是怎麼沒的嗎?”
賀兒努力回憶了片刻,才猶豫道:“四格格到坤寧宮時還好好的,過了兩日,忽然身上起了紅斑和疹子,先皇后請來了大半個太醫院的太醫,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個時辰,太醫沒來得及開好藥,四格格就沒了。”
元棲揉了揉眉心,這個時候深恨自己以前不是學醫的,“太醫沒診斷出來是因爲什麼?”
賀兒搖搖頭,她今日沒跟着元棲去承乾宮,而是留在永壽宮整理各宮送來的冊子,說來也怪,太醫院的記錄之中,八格格和四格格的夭折原因相差無幾。
而四格格當年在先皇后身邊沒了,如今八格格是在貴妃娘娘去過之後沒了,想必皇上就是因此起了疑心,才下令封宮。
“去把青玦叫來。”
青玦是家裏給她備好的醫女,醫術不算頂好,只是爲了在她有孕時近前侍候的,雖然不能和太醫想必,但好歹懂些醫術。
反覆思索過後,元棲心底漸漸浮起一個猜測。
元儀不可能在自己的坤寧宮內被人算計,若是真有人對四格格下毒,以這個時代的醫術就算解不了,至少也能發現是中毒的症狀。
可四格格和八格格的症狀僅僅是全身佈滿疹子和紅斑。
她有基本的生活常識,知道起疹子和紅斑的原因會有很多,但這個時代醫術落後,很多在後世耳熟能詳的疾病在這個時候,統一稱爲“怪病”。
什麼樣的病會讓人渾身起疹子,紅斑,並且在短時間內一命嗚呼?
元棲只能想到一種她經歷過的,過敏。嚴重性的過敏確實可以短時間內致人死亡,而過敏的原因是免疫力系統反應過度。
只是不知道這個時代有沒有這樣的說法。
當她把這話問出口,青玦猶豫了片刻,有些摸不着頭腦,“免疫力是何物?”
元棲嘆了口氣,換了個問法:“若有人吃了桃子會渾身起疹子,紅斑,或者發癢,你可知道是什麼緣由?”
青玦這回來了精神,立馬便道:“娘娘說的可是發物?”
見元棲不解,她又連忙道:“古書中就有這樣的記載,例如羊肉大熱,有些病人食之必發熱致危。”
這回元棲聽懂了,就是中醫所說的忌口。
某種意義上來說,和她這輩子對桃子過敏是一樣的原理。但古人的發物只是針對於食物,而生活中食物只不過是過敏源中的一種。
四格格歿的時候兩歲多了,也許是因爲誤食了什麼才過敏,但承乾宮的八格格有奶孃餵養,不可能誤食,那也許是對某些特殊的東西過敏。
不管是對什麼過敏,症狀應該都差不了多少。
永壽宮被封了宮,在外人眼裏便是失了寵,元棲不指望能有新鮮的桃子,命人去要來了含有桃子的果脯,這些東西並不難得,內務府還不至於剋扣這些。
守在永壽宮門口的太監不知是不是得了康熙吩咐,總之是個好說話的,只要永壽宮沒人出來,要什麼也會往進送。
半個時辰後,感覺到一股癢意從嘴角蔓延至全身,元棲便知道這是起效果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過敏到什麼程度纔會起疹子,只能喫一陣停一陣,勒令青玦不許做別的,只在一旁好好觀察。
賀兒從她臉上泛紅那刻開始便知道不好,勸又勸不住,她心裏只隱約知道娘娘這麼做的目的,其餘的一概不知,但眼下最要緊的是請來太醫,以防娘娘出什麼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