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化宋 >第300章 人生從容
    二月底的東京城,雖春風帶着寒意,但也是有了遍地綠景。

    相國寺的集會每月五次,不過它最近有被澤園奪走“大宋最大集市”名號的危險。

    不過這些事情,對於市民們來說,是好事,畢竟自從澤園那邊開業後,相國寺的市場已經不如以往那麼擁擠,出行體驗提高十倍。

    做爲來京城必去的打卡點,相國寺不但是名景,也是皇家指定寺廟,每月有幾日,都是專門給達官貴人上香用的。

    二月十九這種觀音誕辰,皇家當然是要來上香的。

    趙士程被老孃拖着前來上香,做爲皇帝,他和母親可以獨享大殿正殿,只是聽着母親求着觀音娘娘給我兒送子什麼的,他忍不住彎起了脣角——我老婆都沒有呢,真要冒出個孩子,怕是立刻要朝野動盪,老孃你還不如許願我早日成親呢。

    當然,在母親拜完回頭看他時,他迅速恢復端莊,接過了母親遞來的香,對神佛們虔誠拜了拜,維持住了今日份的母子之情。

    出了正殿,便去了相國寺中後的桃園,這裏是太皇后的賞花會,不但有諸多命婦,同時來的,還有諸家貴女們。

    嗯,老相親流程了,趙士程從一開始的反對已經變成淡定,只當是出來放放風,賞賞桃花,聊聊天。

    而周圍那些姑娘們,也會偶爾用羞澀崇拜的目光看他,趙士程全程保持禮儀,偶爾有些姑娘故意犯些小錯,露出楚楚可憐狀時,他還會開口解圍。

    不過也僅此而已了,到了後半場,這場相親會,便成了趙士程的多人面試現場。

    雖然他面色溫和,提出問題也不難,都是什麼怎麼看待天下,怎麼看待大宋,怎麼看待金國,怎麼看時代……沒有要求標準答案,只是和姑娘們侃侃國際局勢,看看她們的眼光而已。

    從頭到尾,他都沒發任何脾氣,溫和引導,答錯了也只是旁敲側擊提醒一下,但怎麼一個個的,聊着聊着的就泫然欲泣,有的直接就找藉口離開了,那面色還很難看。

    他還沒聊滿一個時辰,姑娘們就被母親帶着,全部退場了,現場只剩下做爲太皇后的母親坐在高位,面色鐵青。

    “娘啊,”趙士程清俊溫柔的臉上那無辜之色幾乎要溢出來,“孩兒我是真的用心了,但這些姑娘性子與兒子有些不和,實在是勉強不來啊……”

    “一派胡言!”種氏怒而拍桌,咆哮道,“人家都是大家閨秀,養在深閨,哪懂什麼天下治國,懂什麼大金大遼?更可氣的是你還針對這些姑娘,人家說錯,你還陰陽怪氣地順着人家的話頭推演,什麼叫兩皇北狩啊?你把兄弟送走不夠,還要把老孃我也送去團聚??”

    “我沒有!”趙士程感覺自己比竇娥還冤,“我真是認真在聊啊,不然我還能找什麼話題,再說,發現了不對,我立刻就換了話題,談起了女工的做衣刺繡——”

    “胡扯!”種氏更怒,“人家的女紅是寄情衣物一針一線,你談什麼以後會有紡織機、縫紉機、刺繡機,是想嘲笑誰,憑人家的出身,會去當女工麼?”

    趙士程皺眉分辨道:“爲什麼不可以,有了工具就更方便,節約時間啊,說不定以後這些會成爲姑娘們必備的嫁妝呢——”

    “你你、簡直是強詞奪理!簡直是無法無天!”種氏怒火沖天,怒而起身,把身邊一根開滿粉色桃花的細長樹枝扯下一擼,頓時桃花四散,對着兒子就過來輸出。

    趙士程看老孃是真的火了,還有什麼辦法,當然是蓋上茶碗,讓親隨幫着攔一攔,飛快離開事發現場。

    上了馬車出寺時,他才悠哉地把茶蓋打開,繼續把茶喝完。

    講了那麼久,他也很渴的。

    馬車在官道上緩緩前行,趙士程換了一駕馬車,不想

    放過這難得的放風時間,又去了澤園溜達,他在這裏有自己專門的園子,專門的包間,這裏也偶爾會有些閒人,但都是官中之人,沒點身份的進不了內園。

    倒不是要區分平民,而是他的身份,已經不能輕易與民同樂了。

    看了一會園子的新劇,他一個人坐在小湖邊彈了一會琴,這幾年練習得少了,指法有些生疏,可他的心態也不同。

    畢竟是彈給自己的聽的,琴聲悠揚,顯示的是他曠達肆意,如閒雲野鶴的歸隱之心啊!

    不過,今天似乎總有些不順心的事情,宗澤老先生正好也在附近,見陛下來了,便來做陪。

    他自從朔州事後,宗澤做爲軍方主官,也是有功,被趙士程調回了樞密院,任樞密使——雖然實權不是很大,但貴重是真的貴重,算是軍方首席人物,以後妥妥地可以和趙士程一起配享太廟了。

    聽說事後去老宗那祝賀的人可多可多了,很多人羨慕嫉妒恨,老宗當晚可喝倒了不少人,據他兒子說,從來沒見老爹這麼開心過。

    不過老趙聽說這事後很不開心,他堅決認定那些口上說“沒有嫌棄太上皇的意思”的傢伙們,個個都在說反話。

    趙士程給老趙送了好幾件珊瑚才把這事哄過去。

    老宗來陪他,趙士程還是很願意的,兩人算是忘年交,沒有老宗這位優秀的工程管理人員,當年他的初期發展也不會那麼順利。

    不過,老宗過來,第一句話就把趙士程給整破防了。

    “官家琴聲中,雖靜似平湖,卻暗流洶涌,潛藏無盡藏殺伐之意,兇險如淵,”宗澤面若春風地問道,“可是有了征伐幽雲之外的意思?”

    趙士程按住琴絃,冷漠地看了自己這位忠臣一眼。

    宗澤謙卑地低了下頭。

    老宗不懂音樂!這樣安慰了自己後,他才冷哼一聲:“坐吧,樹欲靜而風不止,無論死不死皇帝,金國的大軍都是會南下的。”

    那不就是還會出兵麼?

    宗澤心說果然,坐到趙士程面前,見有茶盤,便自當個茶博士,煮茶分水,隨意道:“官家,既然完顏斜也身體虛弱,有早逝之憂,那金國是否會變更人選,由金□□之子繼位呢?”

    “不會,”趙士程低頭着,有一下沒一下地拔着琴絃,隨意道,“就算完顏斜也下一刻就斷氣,他們也會把斜也推上皇位。”

    宗澤洗耳恭聽。

    “女真起於蠻夷之地,強者爲尊,兄終弟繼,”趙士程微笑道,“規矩便不就由此而來麼,資歷排位,年紀排位,都是看得見的規矩,按規矩來,大家纔會認。”

    “正是如此。”宗澤也忍不住感慨道,“若不依舊規,怕是立刻要亂了。”

    有量化規矩纔是規矩,若是按有才有德來排,那基本不會有人能服氣,有自知之明的畢竟是少數,更多的人,會覺得自己纔是天命所歸。

    想到這,宗澤溫和問道:“那依官家之見,若完顏斜也繼位,又會如何當政呢?”

    “他當不了多久,”趙士程微笑道,“拿不出多少舉措,就會離去。”

    這樣輕描淡寫又無比篤定的語氣讓宗澤一陣頭皮發麻,第一萬次慶幸這樣的妖孽生在了大宋,謹慎地道:“那然後,又就是誰?”

    “斜也是阿骨打最後一位弟弟,若他死了,按理,便應是阿骨打的嫡子,女真名繩果的四皇子完顏宗峻,”說到這,趙士程忍不住笑出聲,“不過,他也過不了今年夏天,若是他沒死在斜也之前,那可就尷尬了。”

    “您的意思是?”宗澤已經麻了,遞上梯子。

    “宗峻若死在斜也之前,那阿骨打諸子,便都有繼承權,”趙士程算了算,漫不經心地道,“他們有的是戰場立有大功,有是阿骨打繼後所出,有的已

    經居於高位,其實最有資格的,應該是斡本……就是完顏宗幹。”

    “臣聽說,宗幹雖然是女真六大勃烈極之一,但卻是庶長子,又有腿疾,且如今年近三十,未有子嗣,”說到這,宗澤隱晦地看了自家皇帝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一國之君,若無後嗣,會使臣心不穩啊。”

    趙士程輕輕伸出一根手指:“這些問題,只需要一招,就都不是問題。”

    宗澤一驚。

    趙士程成竹在胸:“只要宗幹收嫡弟宗峻之子爲子嗣,立其爲皇帝,便能有攝政之能,又能平定朝野人心。”

    宗澤不由大呼此計太妙。

    如此,既符合宗法,又符合國律,加上宗乾沒有親生兒子,將來皇位傳承無慮,大家都不擔心落到嫡脈之外,同時,女真諸王又能繼續同場議政,簡直太優秀不過了。

    趙士程點頭,這其實也是歷史上斡本(宗幹)做的選擇,想法很優秀,但第一步就出了差錯——沒有多久,他居然有親兒子出生了——那位可是歷史上都有數的暴君,殺帝篡位,把阿骨打子孫殺絕了。

    所以,他把這辦法告訴斡本,也非常期待收到他信件的斡本,會是什麼表情。

    如此一來,成爲攝政王,沒有真正的王位,以斡本的威望,除非能滅掉遼國,否則他是鎮壓不了女真諸部、還有他那羣驕悍弟兄的。

    等女真一盤散沙時,自然會出大問題,有時候,越大的危機,反而越難合作。

    就像遼國,並不是他們不知道合作纔是求生的唯一選擇,但是,身在局中時,主事將領會覺得自己做的,纔是對的,別人的做法,簡直就是傻子。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那些傻子滅掉,自己做主,才能挽救家國。

    可惜若放在歷史維度,由後人看來,亡國之時還在內鬥,他們都是傻子。

    嗯,如此這般,自己將來出兵關外,才能更加從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