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煙便十分聽話的跟他進了屋，看他從裏屋打了盆清水，然後在案桌前坐下了。
屋內的光線不比外面亮堂，靠着燭火續光，銅臺上的燭光搖曳晃動，暖黃色的火光映在謝懷衣那張清冷如玉的側臉上，給他增添了幾分煙火氣息。
只是那一板一眼的模樣，實在不像個高高在上的清冷仙君，反倒像是個人間古板的教書先生。
煙煙忍不住抿脣一笑。
謝懷衣聽到了細微的笑聲，替她清理傷口的動作一頓，他擡頭看她，眼中神色溫和平靜，彷彿只是隨意問了一句，“你在笑什麼？”
宋煙也朝着他的方向看過去，她眼底仍帶着些笑意，只是這笑意裏含了幾分好奇的意味，她說道，“我笑的是大人這個樣子，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個仙人。”
“嗯？”
謝懷衣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長眉微挑，目光訝然的看了她一眼，“不像仙人的話，那像什麼？”
宋菸嘴角彎了彎，“像個教書先生。”
教書先生嗎？
謝懷衣還是頭一次聽到別人說他像個教書先生的，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倒是很新奇的說法，那麼在你看來，仙人應該是什麼樣的？”
宋煙偏了一下頭，似乎爲他的話所困惑，她頰邊的碎髮也隨着動作滑落到胸前，沉思了片刻，她又柔軟的笑了一下，
然後緩緩說道，“煙煙雖然從未見過仙人，但也可以想象的出來。尤其是像您這樣的仙人，自然應該是高高在上、且無慾無求的。”
她如此言之鑿鑿，反倒讓謝懷衣有些訝然。
謝懷衣溫和的笑了笑，對於她說的話並未反駁，只是不緊不慢的解釋道，“誰說仙人一定是無慾無求的，高高在上的不是仙人，只是修爲強大的修仙者罷了。”
見她略微疑惑的眼神看過來，他輕笑了下，又繼續說道，“修真界的仙者和人世間的凡人並無區別，人有善惡之分，仙亦如此。有貪婪、也有善良，茫茫衆生、萬象紛繁，我不過只是其中之一。”
謝懷衣輕輕撩開煙煙腕上的袖子，慢慢結痂的傷口同衣服粘在了一起，他瞧了她一眼，動作小心的清理着。
“煙煙說的話確實符合世人對修真界仙人的描述，但仙人也是人，是人就會有煩惱、有貪戀、還有七情六慾。”
他把自己說的太過平常，這讓宋煙有些驚訝，似乎在他眼裏，修真界的仙人和凡人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她偏了一下頭，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睛注視着謝懷衣，“那麼大人你呢，也會和凡人一樣……有七情六慾嗎？”
她本來想問的是情/欲，不過以自己如今的性格，光明正大問出這種問題，未免有些不太合適。
那雙眸眼清潤，眸光乾淨分明，不帶任何旖旎心思，彷彿只是因爲好奇隨口問了一句而已。
謝懷衣動作微頓，被這樣的眼神看着，一時間有些出神，停頓了片刻，他纔回過神來，神色溫和如常的道，“我和凡人本質上並無區別。”
那便是默認了。
在他看來，情/欲並非惡事，並不需要排斥，男歡女愛是人類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修真界亦存在不少道侶雙修的事蹟，因此他對於情/欲一事並不覺得排斥或是避諱。
只是情愛一事講究的是你情我願，一廂情願的感情，在他看來，只會讓人徒增煩惱而已。
他厭煩極了如自己徒兒那般的糾纏不休，即便他拒絕數次，她也依舊冥頑不靈，一心一意認爲自己可以打動他。
他不知道她是哪來的自信篤定自己會愛上她，但他可以確信的是，他不喜歡被人糾纏不休。
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掏出來一個瑩白色的小藥瓶，輕輕倒在受傷的地方，微涼的藥膏塗抹在傷處，她其實並沒有多少感覺的。
但宋煙卻微微垂了眸，眼底神色莫明，所謂心機女配，自然是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婊演的機會。
於是那雙眼睫如同蝶翼般輕輕顫了下，臉上雖然極力忍耐，但手臂上傳來的刺痛還是讓她忍受不住，下意識地想要將手往後縮回去。
謝懷衣按住她往後縮的手指，細軟的指尖被他聚攏在手心，力道不重，但卻讓她掙脫不開。
“別亂動，很快就好了。”
他語氣裏下意識地就帶了一點安撫的意思。
然而那語氣太過溫柔，以至於讓宋煙有些微頓了下。
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笑道，“大人對每一個女子都這樣溫柔嗎？”
“溫柔？”
謝懷衣聲音不解，他擡頭看她，見她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的手，於是目光頓了頓，也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這纔看到自己的手掌覆在對方的手指上。
謝懷衣微怔，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下。
他將人放開，還沒來得及解釋一句，便聽到對方輕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大人有沒有想過，孟姑娘對您情根深重，甚至以下犯上，這其中的原因，興許在大人您自己的身上呢？”
謝懷衣停了動作，眼眸裏的不解似乎更深了，“我自己的原因？”
宋煙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抿脣輕笑道，“是大人自己太過溫柔了啊，煙煙雖然和大人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也能看的出來大人是個性情極溫和的人，而女子心思又較爲細膩，興許在大人看來最平常不過的舉動，在別人眼裏，就成了有意親近呢。”
謝懷衣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她說的可能性，難不成真的是他給了徒弟這種錯覺，讓她誤以爲，自己對她有意？
作爲一個師長，他對待徒弟並不算嚴格。基本上屬於放養的狀態，畢竟修真界講究機緣巧合、因果造化，他並不會過多幹預他人的修煉和境遇。
何況他接觸的女子並不多，對於眼前的女子，他總有種微妙的感覺，他下意識地把這種感覺當做是歉意，因此態度不自覺地就溫柔了些。
他沉默了一瞬，纔開口道，“抱歉，是我的行爲讓你產生誤會了嗎？”
宋煙輕輕搖頭，隨即溫柔一笑道，“自然不會，我知曉大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大人是正人君子，且把我當作是朋友，我自然也能理解大人的舉止言行，不會胡思亂想的。”
謝懷衣手指頓了下。
他嗯了一聲就沒有再開口了，只是動作卻漸漸慢了下來，替她塗完藥之後便收了手，低聲說了句，“好了。”
宋煙望向傷口的地方，忽然想到了什麼，眼裏帶了幾分好奇的神色，“大人是仙人的話，爲何沒有那種喫一顆就能治癒百病的仙丹呢？”
謝懷衣看着那雙因爲好奇而微微上翹的眼尾，不由得輕笑了一下，“仙丹自然是有的，只不過你還是凡人，體質尚未經過淬鍊，丹藥藥性太強，而且丹毒會殘留體內，對你並無好處。”
宋煙點點頭，心中有些訝然，“原來是這樣，那麼我手上塗的也是仙藥嗎？”
“嗯，藥力不算強勁，明日之後就能癒合了。”謝懷衣想到了什麼，又側頭對她說道，“也不會留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