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樸望向京城方向,“和母親在一起,到處尋找一個容身之所。”
若雪輕輕將酒罈放在一邊,走到戚樸跟前,柔情地拉起他,憐愛的說:“守之,別管他什麼反賊不反賊,抱緊我,親我…”說完,輕輕地閉上眼睛,仰起頭。
戚樸將若雪擁入懷中,這還是他平生第一次抱緊一名少女,他感到自己被少女那種獨有的清香衝的有點頭暈目眩。於是,他低下頭,熱烈而深情地吻上若雪,兩人長久的擁在一起。
直到巨大的撞擊聲再次從遠方傳來,若雪才推開他,陶醉地說:“我都快要分不清,這到底是雷聲還是我的心跳聲了。”
“這是攻城椎撞擊城門的聲音,距破城的時間越來越近了。”戚樸嚴肅的說,“看來,這些酒是來不及喝完了。”
“守之,你趕緊走吧!”若雪有些生硬的說,“戚家是兩朝朝元老,反賊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那就請他們來吧。”戚樸面無表情。
“我對你的瞭解還是太少了。”若雪嘆息。
“關於你,我一樣知道的很少。我只知道你十歲時,不像現在,很不喜歡讀書。”戚樸醉眼迷離的看着若雪,苦中作樂的說。
“認真點!你現在很危險,必須快點離開京城。”若雪催促道。
“或許,”戚樸遲疑了,“我們可以一起離開京城?”
“嗯……當然……我們……”若雪躲開他的視線。
戚樸一邊把酒倒入水中,一邊說:“你有馬車,我們現在就走,到益州找一個偏遠的地方躲起來。那裏道路艱險,從來都是定之以傳檄的,不會有戰火。”
若雪迅速的回答:“現在還不行,我還有些要事必須處理,你先走,我一會兒就來找你。”
“那好,我也去收拾一下東西。一個時辰後,我們在西南路京秦驛站見!”想到可以永遠和若雪在一起,戚樸興奮甚至到有些愉悅,“等我們到了益州就成親,好嗎?”
若雪目光閃爍的說:“你想的太遠了……”
“哦,你說的對。到時我們得先找一個地方安頓下來,建一個小院子,蓋幾間房。等一切都收拾停當,纔好成親。”戚樸語氣中竟帶有幾分靦腆。
若雪勉強的笑着,“喂,守之,你聽我說……”
“怪我,不管怎麼說,也得明媒正娶,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一個禮數也不會少。”戚樸自顧自的說着,“得隆隆重重的、風風光光的,不然怎麼對得起這麼好的老婆?”
忽然,若雪嚶嚶的哭起來……
戚樸手足無措的問:“若雪,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我從來沒有離家這麼遠過……”若雪幾乎說不下去。
“沒關係的,一切都會好的。”戚樸撫摸着她的秀髮,安慰道,“別哭了,我們就要永遠在一起了,你不開心嗎?”
“開心……守之,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愛你……這些該死的反賊……要不是他們,我們會多麼愉快的在一起……”若雪斷斷續續的說,“這世道一切都說不準……什麼事都有可能……假如你走不了……假如……假如有什麼意外把我們分開……無論你在哪裏……無論我在哪裏……我都希望你明白……”
“不要想那麼多,那些都不會發生的。”戚樸的聲音也顫抖了,“會發生的,只有我們在一起。”
“我以後要養一隻貓……我就管它叫守之……這樣守之就會永遠陪在我身邊……”若雪泣不成聲,她猛地吻上戚樸,“親親我,就當明天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瓢潑大雨中,逃難的隊伍像一條在泥水裏打滾屈伸的巨大蚯蚓,從京城一路蜿蜒而來,在西南路京秦驛站前打個彎,又向秦渡鎮方向蠕動而去。
隊伍中的男女老少一個個都落湯雞一般,渾身溼透、瑟瑟發抖、面露驚恐,他們互相攙扶着、擁擠着、推搡着,誰也不知道未來究竟在何方,只是本能的順着人流蹣跚前行。
在驛站緊閉的大門旁,戚樸已經站了近兩刻鐘,冰冷的雨水早就灌透單薄的油布雨衣,順着頭髮、脖頸、肩背和包袱向下淌。
戚樸依舊只是神色木然的盯着京城方向的驛道,對這一切宛若渾然不覺。突然,他的眼睛一亮,轉瞬又暗淡下來。
剛剛馬車上隨行的那名侍女頭髮散亂、滿身泥水,狼狽不堪的向他跑來,一見面就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馬車堵在前面的路上,我怕誤了公子,下車跑過來的……”
戚樸的眼中瞬間又閃出一線希望的火花,“你家小姐呢?要不要我過去幫着推車?”
侍女明顯躊躇了,但她終於還是鼓足勇氣,“我家小姐來不了了,她給公子準備了行李,讓我們陪公子一起走……”
“爲什麼?”戚樸本以爲自己會撕心裂肺的喊出這三個字,但是他沒有。實際上,他的語調雖然有些生硬,但卻保持着平緩。
“這是小姐給公子的。”侍女從懷裏掏出一個疊的方方正正的小油紙包遞給他。
戚樸劈手抓過油紙包,全然不顧粗野的動作嚇到了那名侍女。也許是手凍僵了,也許是油紙包疊的太好,他的手抖了半天也沒能打開那個油紙包。
“公子,要不要我幫你?”侍女怯生生的問他。
戚樸瞪了侍女一眼,惡狠狠地用嘴咬住油紙包的一角,兩手配合同時使勁,纔算把油紙包撕開。他哆哆嗦嗦的拿出裏面那張雲濤箋,慌慌張張的打開,上面露出若雪娟麗的筆跡,“京郊畿,蜀道西,京蜀千里遠路迷,相聚終有期。”
很快這張紙就被冷冷的雨水打溼,模糊了字跡;戚樸的心也同時被更冷的淚水浸透,模糊了視線。戚樸感到滿心苦楚,卻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正是:
“龍移湫畔情未收,京秦驛旁費躇躊。雲濤箋詞忍打散,冰淚鎮心卻聲幽。”
那名侍女呆呆的看了戚樸半晌,終於像是下定決心,幽幽的說道:“我家小姐本來是不讓說的,她怕你不肯走,但是……”說到這,她竟然也彷彿哽咽了,“但是……我還是告訴你吧,免得你誤會小姐……”
“你趕緊說!”戚樸猛然抓住侍女的右手,力氣大得使那隻手瞬間失去血色。
侍女一聲沒吭,只是緊咬下脣,一字一頓的說:“我家小姐姓月,是致政老將軍月疏影家的千金。”
“怪不得她從來不說自己姓什麼……”戚樸喃喃的鬆開手。
侍女邊揉着失去知覺的右手,邊焦急的說:“不是你想的那樣!老將軍下了死命令,月家全族一律披堅執銳,死戰至最後一人方休……”
“對不起,剛纔對你太粗暴了……”戚樸一句道歉的話沒說完,已然拔腿向京城方向狂奔出數十丈。
京秦驛站大門旁,只餘下孑然獨立的侍女,以哀怨的眼光注視着,那張雲濤箋在風雨中悄然落地,零落成香泥又碾作芳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