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一踏進去,會有一柄玄混神針,再來指着他的面門。
他過去被很多人,用靈寶、法器指過很多次。唯獨這一次,他覺得自己承受不來。
正殿大門敞開着,一如既往的恢弘莊嚴,卻又前所未有的冰冷森然。楚方寒想起葉圓圓曾經說,她不喜歡這裏。
她說大殿很冷。
而當時,他只是笑她,住在別人求不來的金山銀山裏,還嫌這嫌那。然後他就牽着她的手,領着她走過長長的走廊,說,也不用怕。
有他在,她不會冷。
現在,楚方寒終於也能稍稍感受到,那種入骨的寒意了。
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和葉圓圓,只剩無言相對。什麼時候,他的阿圓,已經不再他身後了呢?有些記不起來了。
但在藥房的時候,阿圓已經斷定,她即使解釋,他也不會相信她了。
楚方寒當時是脫口否認。
但,現在他捫心自問,如果當時,阿圓真的低頭,他或許,真的會認爲,是她在僞裝。
他想,阿圓,始終是知道他的。
所以才一眼就看穿了,他今日其實在來之前,就預設了立場。他早已在心底,認定了她品行有虧,纔會在見到她的第一時間,就下意識地尋找蛛絲馬跡。總試圖想抓住什麼,來證明她確實只是在他面前,裝作乖順。
他的阿圓,已經在他自己想明白之前,就知道了:他來玉秋仙府,不是來保護她的。他只是來爲自己內心的懷疑,求證罷了。所以他纔會一見面、一開口,就是質問。
他們之間,就是這樣,一點點冷掉的吧。
但,過去發生的、葉圓圓任性做下的種種,總不能是整個玉秋仙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聯合起來,針對她一個人吧?
而且,她不僅是在他和別人之間,有兩副面孔。
還有那一日,他沒有絲毫猶豫,替她擋下禁制破損的反噬時,葉圓圓同樣毫不遲疑,拋下他即刻抽身。
這麼長時間以來,楚方寒根本不敢觸及、也不讓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那一天發生的事情。
但他自己清楚,那一天,葉圓圓離去的背影,是他心裏永遠的一根刺。
只要稍稍想起,就會鮮血淋漓。
阿圓……
楚方寒立在殿前,宛如一尊雕像。
漫長而紛亂的思緒中,他時而哀痛,時而迷惘。
唯有心中鈍痛,和那種彷彿失去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的空空落落,始終不散。
而他想象中的那一柄神針,終歸沒有到來。
正殿院內,一片冷寂。
只有那個門房僕役,還如螞蟻搬家一般,趴跪在地上,仔細撿拾碎渣,不曾擡頭。
楚方寒張口,又不知從而說起。
“嗐!摳都摳不出來了。真是!你說,這麼好的東西,說踩就踩了!”
門房僕役已經察覺身後有人了,但他只以爲是和他一起當值的僕役過來了,也沒有起身回頭。只是閒話抱怨着,話里語裏,滿是心痛:“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啊。”
“這就是之前,阿圓發脾氣撒的?”楚方寒聲音微啞地詢問。他想問的,其實是,那葉圓圓現在得到靈藥沒有?
但,不等他後半句話問出來,門房僕役已經忍不住地抱怨起來:
“啥呀!她哪裏捨得踩這個!”
門房僕役低着頭,既沒有聽出楚方寒的聲音,也沒有停下手裏的活計,只是順着他的詢問,滔滔不絕的磨叨起來:
“我聽說,她之前求着要用點療傷靈藥還沒有呢!這是葉飛,我們的葉總領!
“要我說,他們這些上頭的執事、總領,有了新差事,要過來踩着葉元君,殺雞給我們這些猴看,那就好好殺雞嘛!非要靈藥倒地上給人,那也就倒了吧。
“但這怎麼還要再踩上一腳呢?!糟踐好東西唉!”
門房僕役說到心痛處,終於放棄摳索,起身,一轉頭:
“嘿,你說,這青蓮子要是能給我——”
話到一半,他猛地停住。整個人呆愣兩秒,然後“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臉色慘白,聲音都變形了:“楚、楚真人。”
楚方寒的心,忽然抖了一下。
他恍惚想起,葉圓圓之前,強按着葉飛,嚼下那顆三轉青蓮子的時候。她說的,好像是,“我們兩清了。”
楚方寒感到全身發冷。
如果葉圓圓按着葉飛的頭,灌進去的那顆蓮子,不是她突發奇想的懲罰。
……
楚方寒感到,有什麼血淋淋的東西,在他心底撕開。
有什麼,他絕對不敢直視、不能細想的東西,正扯着血肉模糊的地方,對他揭開了一角。
“你是說,之前在這裏,不是阿圓在拿葉飛撒氣,而是葉飛……”他聲音暗啞,幾近破碎地,問出最後幾個字,“……在逼迫……她?”
跪在他身前的門房僕役,額頭抵地,早已抖如篩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