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光中,楚方寒看着浮空上,已經近在咫尺的玉秋仙府。心內的渴望,燒得他的視線都要模糊起來——

    阿圓,我已經多久,沒有好好看過你了?

    中間的時光,好像都被偷走了一樣,一片空白。

    當他重新站在玉秋仙府的長階下,即將和阿圓重歸於好的喜悅,強烈地衝擊着他。

    但隨即,楚方寒就微微皺眉,聽到了正殿門前的爭執聲。

    他頓步看去。

    “楚真人。”

    陸知一也看到來人,面色微變,心開始直往下沉——

    他從葉嬤嬤那裏接過了那燙手山芋一樣的帶毒丹藥後,心裏就一直沒底。

    雖說葉嬤嬤一番安排下來,陸知一也明白,葉嬤嬤是要逼葉圓圓,去向楚真人求助。再誣陷她是給自己下藥、自殘,來引楚真人注意。好叫楚真人徹底厭棄了她。

    這要是放在從前,葉圓圓只是一個被關在正殿的廢人,收拾了也就收拾了。但自從藥房那日後,葉圓圓這個人的路數,越來越叫人看不懂了。

    陸知一現在又被拱在最前面。雖說富貴險中求,這事幹成了,好處肯定是足夠他下半輩子用了。但,對上這個總有點不按常理行事的葉圓圓,陸知一還是有點發憷的。

    他正愁着,出來就遇到正門口來了個人,沒有拜帖,卻堅持有急事,要找不當值的洛北仲。

    陸知一本來就和洛北仲不對付。這檔口,這人正好撞他手上,陸知一順便就準備拿他順順心中鬱氣。

    但他現在腸子都要悔青了!

    葉嬤嬤給他的、帶着毒的丹藥,他應該先找地方、放妥當的。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

    雖說是他自己做賊心虛,生怕人查。但,這個時候,要真的有人搜他的身,那毒害葉圓圓的罪證,可就是實打實地在他身上啊。

    偏偏,好的不靈壞的靈。

    來找洛北仲的那人,一咬牙,對楚方寒施了一禮:

    “楚真人!我有一件涉及葉元君安危的要事相告!”

    他一邊說着,一邊從懷中拿出一個紙包。

    陸知一眼睜睜看着他的動作,感覺時光彷彿在放慢。他曾聽人講過,人在生死一瞬的時候,腦子會轉得飛快。

    陸知一覺得,自己一輩子腦袋沒這麼靈光過——

    洛北仲,總是一有空就去翻藥渣,拿去接濟自己好友。

    這個人,是來找洛北仲的。應該就是那個被他接濟的好友了。

    他拿出來的東西,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包藥渣。

    ——葉嬤嬤剛剛,對葉圓圓要服用的丹藥,動了手腳。

    而這個人說,有關於葉圓圓安危的要事相告。

    陸知一不知道葉嬤嬤是不是還做了其他手腳,或者,是哪裏出了紕漏。

    他腦海裏現在就只有兩個字:

    要、遭。

    陸知一人都麻了。他最後的理智,在瘋狂運轉,提醒自己,一定要先過了這一關!他強忍住厲聲喝止、當場打殺此人的衝動,只強自擺出一副不屑面孔,掩住聲音的發顫,冷冷嗤了一個鼻音:

    “你、一個小千世界的方士,連玉秋仙府的門牆都沒進過。哪來什麼事關仙府元君的小道消息?”

    他先堵住了對方話頭。然後,他用盡了一生的急智,揹着快要溼透後背的冷汗,又換上一副憐憫面孔,似是嘆息一般搖頭道:

    “我也知道,葉元君最近很是在想方設法,要引楚真人過來仙府。若是你得了誰的授意,要假傳她有難的消息,我也不怪你……只是,你就莫要再在楚真人面前,說這些可笑的話,來害我們元君了。”

    陸知一話趕話說下來,思路倒是順了不少。當即又擺出一副爲葉圓圓憂心的模樣,繼續嘆道:

    “你現在再用這樣拙劣的由頭,來騙着楚真人,一廂情願地來救她、爲她出頭,這隻會讓楚真人更加惡了我們元君。莫要再來添油加醋、無事生非了。

    “你要知道,當日我們元君在危難時刻、棄楚真人而去之事,楚真人現在還尚未諒解元君的。”

    一番話下來,來尋洛北仲的人,手下一頓,一時沉默。

    他並不瞭解這些仙府內的祕辛,此時也真的有些顧忌:要是楚方寒和葉圓圓之間,真的有些不爲人道的積怨。那他向楚方寒求助,是不是反而會壞事?

    而他這一退,就更顯得陸知一說的句句都在點子上了。

    楚方寒一直微微皺眉,最終沉聲問:“阿圓人呢?”

    而他最想見的人、最想聽到的聲音,終於從他身後傳來:

    “如果他覺得,我真的虧待了他,那讓他自己來找我嘛。用得着你在這裏,替他來怨我嗎?”

    葉圓圓的聲音一起,陸知一感覺自己人已經涼了半截。

    首先一個,關於大家口口相傳的,“葉圓圓在仙府禁制反噬的危難關頭,背楚方寒而去”這件事。葉嬤嬤就是下過死令,嚴禁仙府中人在葉圓圓本人面前提及的。葉嬤嬤可不會“照顧”葉圓圓的臉面和名聲,這裏面必然事出有因。他光是違反這一條禁令,叫葉圓圓聽了他最後那句話去,已經註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更何況,這一番應對下來,他心下也已經把宮門口這場風波中的利害,想明白了:不論臺階下這個人,是真的發現了什麼也好,還是陰差陽錯、歪打正着也罷;也不論他身上的毒丹之事,會不會被查出來。這一遭,只要是把楚真人的注意力,給引到葉圓圓的丹藥上面了,那就是壞了葉嬤嬤大計!

    那到時候,他肯定是第一個要被滅口的!

    陸知一已經快要絕望了。他掙着最後一點心力,最後試圖用葉圓圓和楚方寒之間的齟齬,想着,怎麼也得把藥渣的事情含混過去,或許葉嬤嬤還能留他一條命。

    但他回想葉圓圓剛剛那一句,同時在杵他和楚方寒的話。幾次張嘴,卻硬是不知道怎麼接這茬!

    算了。對上葉圓圓,他的急智也就到這裏了。陸知一自暴自棄地想。

    然後,他只能揪着最後一點熹微的求生欲,憑着最後的力氣,盡力擺出一副替楚方寒難堪的樣子,對他尷尬地反覆嘆道:

    “唉,楚真人,這,你看,這……”

    楚方寒並不覺得難堪。

    事實上,當他轉身,看到葉圓圓向他走來。

    宛如她在重新進入他的生命。

    然後,萬物都開始運轉。

    他才恍然覺出,原來,自從他離開她後,時光彷彿都被靜止了。

    直到此刻。

    他注視着他的阿圓,感到一種如願以償的寧靜。

    只是,當阿圓也終於看向他,卻只是,一掠而過。

    楚方寒感到一些模糊的悵然,他想:

    這就是你想要證實的,阿圓假裝乖順背後的第二幅面孔?現在,她不在對你溫軟撒嬌,只肯這樣冷着你了。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而陸知一一看兩人之間這形勢,還真有戲!立刻卯足了掙命的勁兒,拼了老命地陰陽怪氣、含沙射影。表面試圖爲葉圓圓的種種行爲辯解,實則句句話都往楚方寒厭惡葉圓圓的點上戳!

    “不用再說了。”

    楚方寒低聲打斷了耳邊的呱噪。

    他看向葉圓圓,近乎低喃:

    “阿圓,他說,你想見我?”

    他無法剋制地,提步,向着她走近。

    心中漫漫湯湯,全是對她的疼惜。他想再一次,牽起她的手,告訴她:

    你不用再用真真假假的暗害做藉口。

    我已經來了。

    我也不怪你的種種——

    【我不怪你。】

    原來只是這麼簡單,就能讓他滿腔喜悅,楚方寒想。

    而阿圓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原諒,和欣喜。

    她眉眼中的冷淡也一點點化開。

    再沒有了怨懟,眼角眉梢都是輕快寫意。

    你也因爲我的到來、我的關心,而感到歡欣嗎?

    楚方寒滿懷柔情,終於對她,伸出手:

    “阿圓……”

    你不必再用一些稚拙而漏洞百出的手段,再來算計什麼。

    我原諒你的過往一切。

    回來我身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