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老母親在電話裏要他趕緊回建寧,他才緩過神來。
掛了電話,像根木頭一樣原地愣了許久之後,陳偉國纔去向楊晗軒簡單交代幾句工作的事情,接着就開着車趕回建寧了。
姨媽走了!
在坐上車的那一刻,他心裏再通知了自己一遍此事。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一下子說沒就沒了。
他想起了有一年暑假,姨媽來他們探親,回去的時候把他也帶走了。那個暑假,他幾乎就一直住在姨媽家裏。
到了回來那一天,姨媽匆匆忙忙將他送上中巴車,臨走前從口袋裏掏出十幾塊錢。當時想也沒想,姨媽就給了他整整的十塊錢。那是她將近半個多月的工資。
他還記得中巴車門關上的時候,姨媽不停地對着他揮手,嘴裏一直說着寒假再過來玩。
回過神來,陳偉國嚥下一口唾沫,不知不覺中苦澀已經涌上喉嚨,再往上只怕是要落淚了。
看着後視鏡裏的自己,他一臉的困惑,明明感覺那件事情像是發生在昨天,怎麼一下子就和姨媽永別了。
想到這,陳偉國有些後悔。這兩年明明有很多次跟姨媽家走動的機會,可他卻不願意。
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覺得姨媽家一家人都變了。
尤其是在小浩子剛出生的前兩年,也是他最艱難的那段時間,姨媽家的人對他們家像是瘟神一樣,避之而不及。
所以在這兩年日子過好生意做大之後,他對姨媽家便也就愛答不理了。
尤其是今年過年的時候,姨媽幾次打電話過來請他們家去拜年,他都沒有答應。
現在想想,不過是去喫頓飯而已,去了也沒什麼損失,彷彿也沒必要計較那麼多。
可再往前想,當初姨媽家那幾位表姐弟們對自己那副冷漠鄙夷的眼神,他又覺得很氣。
或許人就是這樣,是一種複雜的動物。
沒人能在某兩種對立的情緒控制在某個極端,更多的時候是遊離在其中。
也正是這樣,所以才覺得做人很累。
在開車之前,陳偉國給席青青打去電話,告訴她自己馬上正在趕回建寧的路上。
四十多分鐘後,他到東青超市接到了席青青,又馬不停蹄地到了301小區去接老母親。
到了殯儀館時,已經快下午三點。
將他和老母親送到這,席青青就把車開走了,等會還得麻煩她去接小浩子和照顧小浩子。
陳偉國本來想帶小浩子一起送姨媽最後一程,可老母親卻不同意,畢竟小浩子年齡還太小。
李柔君雖說也是親戚,但因懷有身孕,按習俗是不能參加喪事,所以就沒通知她。
擡頭看了一眼前方的殯儀館,老母親身體突然搖晃了兩下。
陳偉國立馬攙着老母親的手,問道:“媽,你沒事吧?”
老母親搖了搖頭,一時間老淚縱橫。
陳偉國知道,剛纔因爲席青青在,所以老母親在極力控制着自己的難過。
“前幾天小浩子說他做夢夢到姨奶奶了,我有點擔心就給你姨媽打了個電話,那天我跟她打了半個小時的電話,說了好多你們小時候的事情。她還記得,你最喜歡喫魚泡了。”老母親越說越難過。
陳偉國不禁紅了眼圈。他喜歡喫魚泡,其實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隨後,母子二人緩緩步入殯儀館。
到了殯儀館的靈堂前,一看到地上那具被白布覆蓋着的屍體,老母親當即失聲嚎啕。
在她哭聲的感染之下,旁邊姨媽家守靈的子孫們也跟着大哭了起來。
陳偉國則緊緊地抓住了老母親的手,面容沉重,目光一直停留在地上那白布之上,腦海中不斷重複着姨媽在中巴車外衝着自己揮手的畫面,心裏一邊在向她說再見。
他多想回到小時候,可惜回不去的,纔是人生。
上了香後,作爲親屬,陳偉國和老母親也披麻戴孝坐在邊上。
緊接着姨媽的大女兒走過來,緊緊地握住了老母親的手,說是早上人還好好地,還去買了菜。可中午剛喫完飯到樓下跟人打麻將的時候,姨媽突然吐血了,等到救護車趕來時,人已經沒氣了。
聽到這,陳偉國不禁心想:以後再也不打麻將了,尤其是剛喫完飯的時候。
姨媽的大女兒還說,向人問時辰了,晚上七點後火化,明天上午五點上山。
晚上六點半的時候,陳偉國給席青青打去電話。得知席青青正和小浩子在喫飯,他才放心地掛了電話。
到了晚上十點多,姨媽剛火化完,陳偉國又給席青青打了電話。這時候席青青剛陪小浩子看完動畫,正準備去睡了。
席青青告訴他,小浩子很聽話,讓他別擔心。
她並不知道,陳偉國並不是擔心小浩子,只是心裏有些煩躁,想跟席青青說幾句話罷了。
掛了電話,看着姨媽的骨灰盒,他心裏煩躁到極點了。
他感到深深的恐懼,身旁的老母親跟姨媽差不了幾歲。
......
凌晨五點,氣溫只有15度。
陳偉國跟在喪葬隊,去送姨媽最後一程。
霧氣朦朧的公墓園裏。
看着那壇骨灰盒放入土中,被塵封覆蓋,陳偉國心裏很不是滋味。
一個人的一輩子,明明這麼艱難辛苦跌宕起伏,最終卻這麼簡單地畫上了句號。
當陳偉國回到家,已經是七點多了。
昨晚爲了照顧小浩子,席青青留在301的房間過夜。
陳偉國和老母親進入便利店時,席青青正在幫早班的員工收錢。
“阿姨,你們回來了。”席青青輕聲說道。
老母親走上前,對着席青青笑道:“青青,昨天辛苦你帶小浩子了。”
“不辛苦,小浩子很好帶,根本就不需要操心。”席青青迴應。
“媽,你昨晚都沒合過眼,快去睡吧。”陳偉國道。
老母親回頭看向他,點了點頭,說道:“你昨夜也沒睡,也趕緊回去休息吧。正好今天是星期六,小浩子不用去幼兒園。”
隨後,老母親便往屋裏頭走去,陳偉國則和席青青返回那邊的家。
上了車後,席青青問道:“大叔,你還好吧?”
陳偉國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然後看着席青青,嘆道:“青青你比我小了將近十歲,我如今這個年齡,算是走過人生的一半,可你的人生,感覺像是纔剛開始而已。”
“別胡思亂想啦,”席青青十分溫柔地說道,“大叔,世事無常,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陳偉國握住席青青的手,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