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殿上歡 >第三十四章、喜從天降(二)
    忽忽天色將晚,馮子敬撂下兔毫,疲倦地伸了個懶腰,吩咐道:“傍晚了,我這不用你伺候了,你出去吧!”說話間將白紙歸攏在一起,疊整齊了,安放案首。

    守禮站規矩站了半天了,聽得這喜訊,如蒙大赦,急忙唉了一聲,興沖沖出了書房。

    屋外,紅日西沉,暮靄繽紛,田虎幾個蜂屯蟻聚在廊下,爭搶一本巴掌大的藍皮書。

    守禮心下納罕,舉步湊了過去,只見田虎背對衆人,環臂護住了畫集,急吼吼道:“哪有你們這樣不講道理的?明明是我先撿到的,合該我先看了,然後挨個兒傳給你們!”

    童貫擠出鬨鬧的人羣,諂媚道:“你說得對,那你先看,然後傳給我,我再往後傳!”

    其他人一聽,馬上不樂意了,憑啥你童貫矮墩墩的小胖子排在前面?紛紛指責叫喊。

    童貫面紅過耳,戟指爭論:“我和田虎挨邊睡,靠得最近,不是我先還能是你們先不成?”

    衆人聽了,竟有幾分歪理,便不白費脣舌理論,一窩蜂擁着田虎衝進了臥室,然後,便有眼色的孩子移開桌上的礙事物,童貫幾個勾肩搭背地簇着田虎落座桌邊。

    田虎笑哈哈的,似乎很享受大家的簇擁,可短暫的高興過後,田虎每每擡頭,撞上許多雙如飢似渴的眼睛,立時就覺得心煩意亂,胡亂翻了一遍,便甩給了童貫。

    童貫如獲珍寶,愛不釋手地捧在懷裏。

    周圍人眼明心亮,見圖書易主了,馬上讓出一條道來,熱絡招呼童貫中間落座。

    童貫憨憨笑着,把藍皮書擺在正前方,一邊翻閱、一邊琢磨,全不管身邊的同伴都擠破頭了,偶有瞥到圖書一兩眼的,立時發出驚歎,惹得其他人心癢難耐。

    守禮站了半日規矩,腰痠背疼的,雖覺好奇,但一見稠人廣衆搶書,頓時歇了爭心,索性跑去茶几邊倒了杯涼水,而後坐回牀沿,一面解渴、一面打量房間。

    屋裏有點亂,大通鋪的牀褥皺巴巴無人整理,牀下布鞋擺得橫七豎八,牆角堆了幾層雜物。守禮覺着礙眼得很,想着多早晚得捱罵,便自作主張收拾了一通,然後提起雜物扔出去,轉頭再進屋時,大家都已散了,馮寶戀戀不捨地把藍皮書交給守禮,連誇這書描畫精美。

    守禮好奇地打開藍皮書,一頁頁翻閱下來,終於弄懂了大家剛纔爲何那般驚奇,原來這是一本古籍,名爲《山海經》,此書荒謬怪誕,網羅奇異,又有佚名人士繪了圖畫,栩栩如生,好似世間真有異獸一般。守禮仔細看過一回,直覺有趣。

    梁芳見守禮拍掌稱絕,不禁探着腦袋挨近他,問道:“這書是不是很怪誕離奇?”

    “是怪誕一些,不過古時流傳下來的,未必是假!”守禮合了藍皮書,轉頭遞給田虎。

    田虎愛答不理的,隨手接下,開口與旁邊的馮寶道:“哎呀,我下午路過東園,聽見馬苑裏好大動靜,湊過去一打聽,原是馬苑的董師傅又在教訓徒弟呢,我的天爺,那陣仗,馬鞭子揮來揮去,呼呼的響,還把一個小孩子抽得頭破血流!”

    “許是犯了錯吧,咱們師傅這麼平和的人,碰到我們犯錯,還照樣罰板子呢!”馮寶接話道。

    “這我倒不清楚,光見那孩子額頭流血了,便嚇得不敢圍觀了,急赤白咧就回來了!”

    梁芳淡淡瞅了田虎一眼,鎮定道:“原來在內侍省,孫掌故同咱們說,進了內苑就一切太平了,可等真進來了,才曉得內苑多險惡,且不說師傅多嚴厲了,便是同門師兄弟,欺軟、罵小、拈輕、避重,還能少了?大家都忍氣吞聲罷了!”

    “這可真是,遠的不說,就那造作所,離咱幾百步遠,我的天啊,有一個呆霸王,不光腦子不靈光,還仗着力氣大,專挑手底下的孩子欺負,我聽人私下講,在他手底下討生活,難死了,不光要伺候他洗腳,還得給他洗犢鼻褲,咦,真噁心死了!”田虎繪聲繪色的說着,末了一句,還啐了口唾沫,表示自己很厭惡。

    馮寶深以爲然,忙道:“哪裏不是這樣呢?和咱一林之隔的育樹局,更腌臢呢,我聽說昨兒有一小黃門犯了錯,領他的師兄一回去,就關起門來發落了他,當時旁邊還有幾個同進內苑的小黃門呢,不光不求情,還跟着踩一腳,說他做事不盡心,活該受罰!”

    “這也是被逼無奈,總不好把自己也搭進去啊!”田虎背靠着折皺了的被褥,神態安閒道。

    梁芳哼了一聲,道:“我在家時,我娘和我說過,這世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誰都是靠不住的,咱們要想不被欺負,終究還得自己站得住腳,好好學本領纔是!”

    守禮默默聽了半天,心想世道如此,便自己設身處地,就不學着跟紅頂白了嗎?恐怕不太現實,社會是無情的,有時形勢逼人矮,自己便有主張,也難獨善其身,更何況在這危機四伏的深宮禁院,無依無靠,當真能不與世俗同流合污?

    左思右想,不得其味,守禮迷茫地看了看還在聊天的田虎幾個,悶悶不快出了房間。

    屋外,兩個年紀稍長的師兄在摔跤,你推他搡,他抱你閃,惹得旁邊人噱笑不止。守禮站着看了一會,然後出了二院,到廚房幫趙欽打打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

    很快,天色黑了,廚房掌了燈,一堆人談笑着跑了來,鬼頭鬼腦地打聽晚上是什麼菜。

    趙欽不想搭理他們,隨口罵了兩句,打發他們去端熱騰騰的籠屜,然後安閒自得地端了自己的拿手菜上桌,擺了整整八大碟,又熬了一鍋色味俱全的菜湯,饞的衆人垂涎。

    飯罷,趙欽安排了兩人打掃廚房,守禮指着漏刻問明時辰,離熄燈還有一個鐘頭呢,即便回了房間,左不過和大家聊聊天,不免無趣,便一個人出了花房,隨便逛逛。

    逛着逛着,不覺到了浴鶴池島中央的假山外,守禮特意留心了一下,假山裏黑洞洞的,幽邃駭人,便打算繞假山外圍走一圈,就回花房安歇了,不想走了一半,撞見一個少年在發悶氣,嘴裏喃喃自語,幼稚地踢着花花草草,以此瀉火。

    這夜月光暗淡,守禮看不清少年的面貌,但從衣着判斷,應該是宮裏的貴人才對。

    出於本能,守禮打算躲避到假山後,不料腳下青苔太滑,呲溜一聲,正撞在假山石上。

    那石頭有棱有角,守禮很不幸地磕在尖銳部分,疼得支撐不住,哎呦喊了一聲。

    少年聽見動靜,馬上側轉身子,喝問道:“是誰?鬼鬼祟祟的,快出來見人!”

    守禮聽見,嚇得魂飛魄散,面如土色,偏周圍又沒遮擋,那少年好奇的尋來,自己躲也躲不掉,藏也無處藏,守禮跺了跺腳,心一橫,垂着腦袋,捏手捏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