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殿上歡 >第四十四章、中秋夜宴(四)
    到了漏夜,西風乍起,朦朧月光似水,灑在太極宮殿前花樹縱橫交錯的樹枝間,婆娑有致。

    席上,燈闌酒謝,太后娘娘見天色已晚,藉口疲乏了率先離席,陛下和許皇后攜嬪妃送至月華門,回席又應酬了幾巡酒,然後便結伴而去。衆嬪妃、皇子、公主又寒暄幾句,紛紛領了侍從離開,獨留郭貴妃忙前忙後,安排宮人收拾殘局。

    殿裏亂哄哄的,無數宮女、黃門埋頭拾掇殘羹冷炙,守禮見沒自己事,索性溜了出來。

    回到廡房,裏間仍亮着燈光,守禮瞧不見人,便打算喝口水出去,不想纔到茶几邊,冷不丁瞥見帷帳底下蹲着個孩童。守禮詫異地走過去,那孩童聽見腳步聲,微擡起頭,露出緊繃繃的半邊臉,顯得神情很沮喪,守禮愣了愣,開口喊道:“梁芳?”

    梁芳擡起頭來,見是守禮,又高興又委屈,忙低聲迴應:“守禮!”

    “你怎麼蹲在這兒?”守禮快步接近。

    梁芳抱着膝蓋,神情拘板道:“剛纔送菜的時候,我不小心在臺階上跌了一跤,摔了金盤,一下來,就見高殿頭陰沉着臉,果然,我還沒開口解釋,他便開口訓斥。”

    守禮聽了,馬上往梁芳身上瞧,見手腳無傷,不禁着急問道:“高殿頭打你了?”

    “沒,他就罵了我幾句,然後摟頭潑了我一碗熱茶。”梁芳咬着嘴脣,心有慼慼。

    守禮蹲下來,勸慰道:“既犯了錯,挨幾句訓也沒什麼大不了,你以後多注意就是了!”

    “我...我怕回去了,師傅罵我!”梁芳擔憂道。

    “這也難免!”守禮揣度着馮子敬的爲人,慢慢道:“不過,師傅寬厚,頂多罵幾句就消氣了!”

    梁芳愁眉深鎖,“但願吧!”

    這時,喜童們成羣結隊進來了,鬧哄哄得吵擾,守禮見狀,趕緊幫梁芳擦了眼淚,然後拉着他笑嘻嘻從帷帳後走出,同衆人說長道短,等着高殿頭來發號施令。

    須臾,高殿頭滿面春風出現了,一進屋便笑道:“大家最近起早貪黑,着實辛苦了,喏,這是上頭賜的賞錢,等下,我留人分發,你們領了賞錢便可回去歇息了!”

    衆人聽了,歡欣鼓舞,齊聲道好。

    高殿頭別無他言,吩咐倆徒弟將賞錢攤在托盤內,數了數額,然後按人頭分發。

    守禮領了十文錢,滿臉笑意,趕緊掖在胸口裏,然後拉着由悲轉喜的梁芳回花房。

    一路歡喜,回到花房,馮子敬還沒歇息,便召了守禮、梁芳回話。梁芳因捱了罵,心情低落,緘默少語,守禮便將夜宴渲染了一番,詳詳細細說給馮子敬知道。

    “盛世曠典,百年一見,你倆今夜飽眼福了吧?”馮子敬邊說邊朝守禮倆臉上颳了一眼,見倆孩子倍感榮幸,轉而叮囑道:“如今太后娘娘的壽宴圓滿結束了,你倆的差事也了了,以後就別多議論了,省得有人眼紅,越是得了便宜越要安分!”

    最後一句,馮子敬特意拉長了話音,守禮、梁芳都明白他苦心,忙不迭點頭稱好。

    “高歡雖罵了你幾句,你也別記恨他,一來,確實是你出了錯,怨怪不得旁人,二來,他罵你的那些話雖聽着刺耳,但你仔細想想,他是不是點到了腰眼上?”馮子敬直視着神情低迷的梁芳,語重心長道:“若非你心有旁騖,怎會無故跌跤?好在沒進入正殿,尚有彌補之機,要是御前出了差錯,只怕沒那麼容易收場了。”

    梁芳心明意皎,一聽就反應過來了,忙道:“徒兒無能,差點連累師傅,請師傅責罰!”

    “罷了,區區細節,罪不當罰,以後多警醒就是了!”馮子敬語調平和寬慰了梁芳,轉頭見窗外夜色冥冥,一團烏雲遮住了月光,便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回去睡吧,明兒不用當差了,好生休息一日,打後日起,還照原來的作息當差!”

    “嗯!”

    守禮、梁芳異口同聲,擡頭,見馮子敬困得打哈欠,便行了告退禮,踅摸回臥室睡覺。

    是夜無話。次日,晨雞報曉,田虎睜開惺忪睡眼,瞅見守禮、梁芳正睡得香甜,便琢磨着要打聽,趕巧童貫在扯呼,田虎帶着厭惡踢了兩腿,然後躺下假寐。

    童貫憨頭憨腦爬起來,見大家都睡着,覺得好生奇怪,正納悶,田虎抓着頭皮坐起來了,抱怨道:“誰啊?大早上不老實,吵得人睡不着?”說罷,重重嘆氣。

    大通鋪上馬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守禮困得要死,勉強睜開眼皮,瞧田虎、童貫倆對臉坐着,敢怒不敢言的又躺下了。

    田虎哪裏饒他,一陣風撲了上來,壓着守禮胸口,張口問東問西。守禮給壓得喘不過來氣,連忙驅走田虎,其他人給鬧醒了,也圍上來盤問,守禮無計可施,只能刪繁就簡的講一講盛況:張羅帷,掛繡幕,滿室旖旎;燃沉香,焚百合,舉座飄香;烹龍肉、炮鳳肝,海陸臚列;琉璃盅,琥珀濃,飛觥獻斝;吹龍笛,擊鼉鼓,弄玉引鳳;皓齒歌,細腰舞,衣香鬢影,果然是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衆人聽了,無不歆羨。

    曹翔機敏,旁敲側擊的問梁芳有沒有得賞錢。梁芳張口欲說,守禮還記着馮子敬的提點,不想得了便宜還賣乖,趕緊向梁芳使了個眼色,暗示他不要嘴快露了餡。

    梁芳心領神會,緘口不語。

    曹翔瞧兩人眉來眼去的,大概猜到了,便悶悶滑離了牀鋪,慢悠悠出去洗漱了。

    很快,屋子空了,梁芳還覺着困,便躺下睡回籠覺,守禮閒來無事,便下牀穿了常服,翻出包裹內的靴帽衣袍重新整理過,然後將房間打掃了,才往花廳去。

    出了穿廊,只見秋日當空,樹蔭匝地,幾個年長師兄有說有笑地扛着鋤頭走遠了。

    守禮心情愉悅,快步進了花廳,只見趙欽正在給紅菊鬆土,沒多想便笑嘻嘻湊了上去。

    “趙師兄!”守禮喚道。

    趙欽半擡着頭,見守禮笑顏如花,不禁奇道:“師傅不是放你休息了嗎?你怎麼不歇着?”

    “青天白日,躺着多無趣啊,倒不如來花廳找趙師兄學手藝!”守禮一臉真誠道。

    趙欽欣慰地點點頭,騰了地方給守禮,然後耐心細緻地講解起來,手把手教導。

    守禮聽了半天,驚覺菊花雖姿態瀟灑,卓爾不羣,但藝菊甚難,半年之功才見成效,於是便講心裏話告訴趙欽,趙欽聽了,笑道:“這便是種花百日,賞花一日了。”

    守禮淺嘗話中之意,冷不防杜陵推門而入,趙欽迎面看去,見杜陵臉緊繃着,很不自然,趕緊站起來,問道:“你不是馮美人殿裏去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