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殿上歡 >第六十章、勾心鬥角(四)
    廊下,萬春殿和千秋殿的宮女聽說劉安人來了,早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於是齊首蹀足,站成兩排,等候發落。景春、秋荷自恃身份,梗着脖子互不服氣。

    劉安人心中窩火,冷着面孔,凜若寒霜,衆人見之生畏,自覺分開,留出空隙。

    “光天化日,誰在囉唣?”劉安人明知故問道,“非要我稟了皇后娘娘,打發去暴室才老實嗎?”

    景春、秋荷聽得膽顫,俯首不語。

    卻是尚衣局司衣馮氏有眼色,一溜煙迎了上去,裝作很爲難道:“劉安人,她們...”

    “你也是軟骨頭,事情發生在尚衣局,你又是掌事,便是過問,誰又敢說個不字?”劉安人面帶怒色道,“非等到不可開交了,再打發人告知我,豈知臉早丟盡了?”

    馮司衣連聲賠罪,身後的春蘭、碧玉更是低聲下氣,只有秋菊初生牛犢不怕虎,偷偷與關係不錯的春蘭嘀咕道:“他倆半斤對八兩,拳頭對巴掌,誰敢拉架?”

    春蘭眼波流轉,愁上眉尖。

    劉安人瞪了她一眼,冷冷一哼,快步向廊下去。

    “呦,這不是景春和秋荷嗎?”劉安人故意提高了聲調,笑道:“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大庭廣衆的,爲了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滋事,真是丟人!”

    “安人說得輕巧,哪知有些人身爲下賤、心比天高?”景春聲音尖利,話中有話。

    “那也比有人狐假虎威強!”秋荷頂嘴道。

    劉安人聽着厭煩,眼中劃過一絲鄙視,然後斂了神色,嚴肅道:“瞧你們這一來一往的,若不知底細,還以爲後宮只有貴妃和德妃了?真當我們皇后娘娘不管事了?”

    “奉勸二位一句,退一步,海闊天空,若再不依不饒,鬧到中宮面前,驚擾了皇后娘娘養病,陛下怪罪下來,恐怕兩位的主子都不好交代,到時,貴妃和德妃是顧惜自己棄車保帥還是保全兩位觸犯龍顏?我想,二位心裏都該有計量吧。”劉安人一針見血,繼續誅心,“行了,晴好的天,別耽誤了大家稱體裁衣!”

    “馮司衣!”劉安人喚道。

    馮司衣就在廊下,眼見事情處置得很圓滿,心服口服,巴巴湊了上去,詢問道:“安人有何吩咐?”

    “妥了,還按原先的順序來,別壞了規矩,若是再有人蓄意滋事,你也別怕事,照舊打發人告訴我,我定讓他知道,巴掌再大,也蓋不了天!”劉安人神氣道。

    馮司衣笑逐顏開,道:“安人既放下話來,誰敢不尊?”說罷,便遞了個眼色給身後的春蘭、秋菊、碧玉,讓他們去整頓秩序,然後,笑着湊到劉安人跟前,掏出腰間別着的鵝黃手帕,討好道:“日頭大了,劉安人都出汗了,要不進去歇歇?”

    劉安人隨便瞟了一眼,譏誚道:“你這老貨,該世故的時候不世故,事情了了,又來獻殷勤!”說罷,也不理會馮司衣,氣沖沖進了正廳,幾個宮女跬步不離。

    馮司衣呵呵一笑,悄悄跟上。

    圍觀羣衆早散了,守禮跟着大部隊去了西邊,沒過多久就輪到花房測量尺寸了。

    杜陵笑嘻嘻進了畫廊,伸開雙臂,由着尚衣局宮女測量,不想宮女笨手笨腳的,不是戳了就是碰了,杜陵心生厭棄,忍不住別過臉去,卻見是自己的同鄉芽兒。

    “芽兒!”杜陵欣喜道。

    芽兒遠黛含顰,春山半蹙,侷促道:“人多眼雜,你只裝作不認識我,各自相安。”

    杜陵哦了一聲,略顯失望。

    目光向下,杜陵瞟見芽兒腰間掛飾,不禁喜上眉梢。那是他央求內東門司的好友從宮外買的,雙桃碧玉雕成兩個瓜兒,枝葉上雕了一隊蝶兒,暗喻瓜瓞綿綿。

    “你想通了?”杜陵輕聲細語。

    芽兒語細如鶯,“我知你英俊風流,求你憐香惜玉的宮女多了去了,你卻也不必拿這勞什子寒磣我,還祝我早結同心,子孫無數,不如拿刀捅我心窩子利索!”

    “我是爲你好!”杜陵苦口婆心,“宮裏明令禁止宮女黃門結對食,一經發現...”

    “行了,別在這婆婆媽媽的了,讓人瞧了,更有說辭了!”芽兒氣呼呼收了衡尺,取了量身長的標條,從頭拉到腳,低聲道:“我竟不知你何時首鼠兩端了?”

    “若我孤身一人,自然無牽無掛,可是...”杜陵忘情說着,欲言又止,皺眉道:“罷了,咱們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趁早斷了,也免得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芽兒聽見,冷哼一聲,轉過頭去,悶悶不樂到春蘭面前,口齒清晰報了杜陵的尺寸。

    杜陵最後望了一眼,戀戀不捨出了畫廊。

    孟軻多心,覺着奇怪,湊上去道:“杜師兄,你和那宮女認識啊?”

    杜陵哆嗦着,說不出話。

    趙欽見狀不好,打圓場道:“他們是同鄉,自然相熟,該你了,快進去量量吧!”

    孟軻眼睛賊溜溜的,笑着答應。

    劉昺仔細聽着,心中起疑,不禁留意。

    “欽哥兒,人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我倆背井離鄉,互相扶持,怎麼就到了今日這地步?”杜陵動情說着,牽得五臟六腑生痛,黯然神傷。

    趙欽見他失態,趕緊道:“好不容易鐵了心要斷,目下人多眼雜,可別前功盡棄了!”

    杜陵悲從中來,難過道:“你說得對,我不該連累她!”

    劉昺站在不遠處,聽得清楚,瞬間浮想聯翩,目光復雜的望向芽兒,滿是猜疑。

    忽忽過了半晌,花房諸人都量完了,趙欽會了鈔,鄧佶點了人數,便打道回府。

    其時已過正午,廚房沒開火,馮子敬看大家飢腸轆轆,便獻出房裏的幾盒糕點,宋通儒見狀,也獻出私藏的花生酥和糖糕。大家隨便喫喫,飲些清水,以此充飢。

    守禮填飽五臟廟,便回屋取了錢袋,然後,興沖沖出了花房,直奔安禮門去。

    路上青翠縈目,紅紫迎人,溫溫暖風薰得人慾睡,真個錦繡乾坤,花團世界。

    守禮趕到內東門司,正要進門,只見杜蓄失魂落魄走了出來,彷彿受了莫大打擊。

    須臾,門裏又走出幾個小黃門,嘲笑道:“怪不得他這麼能說會道呢,原來他阿孃是楚館的!”

    “嘖嘖,你們說,他是他爹親生的嗎?”另一人大笑道,“別是歡客的雜種吧!”

    杜蓄心灰意懶,仇視着幾個小黃門,目眥盡裂。

    “瞪什麼瞪,瞧你這瘦骨頭,大家也沒勁兒,我一個人就能單挑你!”態度最張揚的那黃門笑道。

    守禮不想惹是生非,抓緊進了廡房。

    房裏分了兩堆,一堆是錄信息的,一堆是放信兒的。守禮打聽清楚了,自覺歸到南邊,然後,耐心排了半晌,鉅細報了家門,激動地掏出錢袋,悉數雙手奉上。

    登記信息的黃門仔細點過,笑道:“行了,下月初五來聽信兒!”

    “誒!”

    守禮答應一聲,正要離開,只見北邊有人嚎啕大哭,撒潑打滾,道:“你們騙人!”

    左近的黃門勸道:“唉,天道不測,造化弄人,你節哀順變吧!”

    地上那黃門聽不進去,哭得更動情了,叫道:“娘啊,兒還沒來得及盡孝心呢,你怎麼就去了?天哪,你也太欺負人了,可着勁虐待我一家。”說着涕泗滂沱。

    守禮舉目看去,見那黃門嚎啕哭着,忽然又笑了,然後笑中帶哭,哭中帶笑,竟至哭笑不分。

    安禮門主事聽見了,毫不同情,態度冷漠道:“別在這撒潑放刁,不然,有你好果子喫!”說罷,揮揮手,暗示手下人架了地上黃門起來,扔到外面隨他鬧。

    守禮想念孃親,惴惴出了廡房。

    路邊桃杏盛開,柳葉含翠,一派旖旎春光。守禮無心觀賞,怏怏不樂過了安禮門。

    不想正撞見幾個黃門欺負杜蓄,將他摜倒在地,又是吐唾沫,又是踢打,肆意侮辱。

    守禮雖不喜杜蓄爲人,但他一向崇尚俠肝義膽,又想着廣種福田,以求善果,於是無聲無息跑到桃花樹旁,一屁股蹲下,盡力遮住身體,然後,捏着聲音喊道:“楊都知來了,快走快走!”

    林子裏,幾個黃門聽見了,縱目四望,見沒有人影,好生奇怪,拳頭便停在半空。

    “哪有人影?”一黃門疑惑道。

    另一黃門目露鄙夷,道:“大驚小怪!”

    第三個黃門生性怯懦,神色有些慌張,道:“別被抓個現行,楊都知最嚴厲了!”

    “哼,今兒算你走運,下次再敢和我們頂嘴,看我們不打死你!”黃門恐嚇着,往杜蓄小腹踹了一腳,“天長日久,咱們低頭不見擡頭見,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哈哈!”

    杜蓄喘息着,似笑非笑,道:“你們若有本事,便打死我,不然,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我饒不了你們!”話未說完,施暴者便一陣風去了。杜蓄忍着鑽心的痛,屈辱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後,冷冷向守禮匿身的桃花樹瞟了一眼,氣咻咻離開了。

    守禮提心吊膽的,聽着沒動靜了,趕忙露出半個頭打探,果見無人,才放心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