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禮在藏書閣當值,聽見連綿不斷的爆竹聲,不禁喜上眉梢,笑道:“宮裏開始燃爆竹了!”
“聽這動靜,似乎是太極宮那邊呢!”孫哲不着意說着,動手收拾零亂的案面。
正巧馮孝走過來,接腔道:“今年仍在太極殿擺宴,聽說,許多王侯公卿也應邀在列呢!”
孫哲聽見,一言不發。
倒是旁邊的辛歡張口道:“估計席面又十分豐盛!”說着,面上露出羨慕之色。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本就是社會寫照,何況,守禮曾有幸參與過闔宮宴,知他所言不差,於是默默點了下頭,轉而合上登記冊,翼翼小心擺在固定位置。
孫哲忙完,骨碌碌轉了轉眼睛,道:“咱們哪裏管得那許多,還是抓緊去食堂吧!”
“對嘛,這纔是要緊事,去晚了,可是什麼都摸不着了!”辛歡附和着,放步出去。
守禮與田真走得慢些,齊心合力關了閣門,一徑穿過連廊,攆上孫哲等人腳步。
到達食堂,六人見門前燈火輝煌,直溜溜掛了四頂一模一樣明閃閃的紙燈籠,無不歡喜,前後相屬進了門,又見堂裏黑壓壓坐滿了人,圍着擺滿果品酒饌的長案,嘻天哈地,談笑風生。
豐兒正奉承黃瑞,無意間瞥見辛歡來了,趕忙招呼道:“你怎麼來得這般晚?”
辛歡駐足,笑道:“大家都老老實實的值班,單我一個偷奸耍滑,像什麼話?”
豐兒聽說,含笑不語,趕緊拉辛歡落座。
對面,張晟瞧見孫哲、馮孝坐在他身邊,頗有受寵若驚之感,忍不住搭訕孫哲道:“聽人說,哲哥兒屬文很有一套,不知可有什麼技巧傳授?我願聆聽教誨!”
孫哲眉頭一縱,態度謙虛道:“這真是以訛傳訛了,其實,我有時屬文也勉強!”
張晟聽了這話,面上一訕,改口道歉:“敢是我唐突了,還望哲哥兒莫怪我!”
孫哲聽他話裏有話,若自己不給幾條建議,反顯得自己小氣,只好思忖了一會,沉聲道:“屬文嘛,萬變不離其宗,重在立意,若立意新穎,再文通字順,便有錦上添花之效,哪怕文不通、字不順,因標新立異,也會教人眼前一亮,反之,如果文章立意不佳,即使辭藻再華麗,也不過虛有其名,淪爲泛泛之作。”
張晟聽得仔細,面上透出佩服之態,尊敬道:“果然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孫哲笑了笑,道:“這是我一愚之見,至於對賢弟屬文是否有助益,還得細酌量!”
張晟心中感佩,微微頷首。
此時,下邊亂哄哄的,一羣黃口小兒興奮異常,不可名狀,爭搶甜得膩人的糕點。
樂清抓了把杏酪,剛心滿意足坐下,見守禮兩手空空,啥也沒搶到,他心裏便有些同情,於是二一添作五,分給守禮幾塊杏酪。出於習慣,守禮嚴詞拒絕,奈何樂清不撤手,守禮沒辦法,只好硬着頭皮拿了兩塊。樂清見了,笑悠悠的。
李通喫相不雅,連着塞了幾塊糕點入口,胡亂吞下,也不咀嚼,果然在他又開喫之時,便覺着喉嚨裏噎得慌,忍不住連連咳嗽,憋得小臉紅撲撲的,十分噱頭。
田真看不入眼,打趣道:“糕點都抓手裏了,又沒人跟你搶?猴急什麼?”
“吭——吭——”
李通手捏脖頸,難受得說不出話。
守禮見了,趕忙提壺斟水,遞給李通,又體貼地幫他順着後背,道:“喫東西不能急!”
李通嗆了幾聲,覺得好受多了,便道:“還不是搬書太累?餓得我抓了糕點就喫!”
田純拿手指了指守禮、田真,隨口道:“他倆不也搬書了?怎麼不見他們噎着?還不怪你自己胡喫海塞嘛!”
李通鼓起雙腮,黑幽幽的眸子裏填滿了不開心。
守禮別開目光,只聽黃瑞在上面笑道:“我在房間備了酒菜,等下咱們小酌幾杯,如何?”
話音剛落,便如大石墜入河澗,激起瀲灩,豐兒等人忙不迭附和,一疊聲稱好。
守禮不夠格,也不關心,靜靜喫完了掌中的杏酪,隨大流出了食堂,回房歇息。
張晟後腳回來,才進了門,就見辛歡跑來,扒着門,笑嘻嘻道:“瑞哥兒今晚做東,去不去?”
“不去了吧,蔫乎乎沒點精神,別掃了大家的興致!”張晟邊說邊裝出不舒服樣。
辛歡聽了,面上由晴轉陰,皺眉道:“瑞哥兒特意打發我來喊你,你若執意不去,到底是駁他面子還是駁我面子呢?我反正是不在乎,可是,瑞哥兒的個性,你曉得的!”
張晟想了想,決定還是要去,於是道:“既如此,你先行一步,我隨後就到!”
辛歡看他轉性,不禁欣喜,忙忙去了。
守禮從後面湊上去,直棱棱望着張晟,關心道:“若實在不舒服,便推了吧!”
“要是好推,剛就推了!”張晟話音悶沉,似乎很是爲難,“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則無徒,古人所言,確有一定道理,何況,媚悅流俗,也未嘗不是保全之法!”
守禮聽不太懂,但見他水亮亮眸子中浮現堅毅之色,心知他去意已定,不便多言。
院裏黑咕隆咚,幾隻老鴉豁啦啦飛離光溜溜的樹梢,忒地越過院牆,漸飛漸遠。
張晟沿凹凸不平的地面走了一歇,跨上臺階,只見黃瑞房間亮堂堂的,人聲喧譁。
“瑞哥兒最近消瘦了不少,可是在愁什麼?”
“果然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黃瑞嘆着氣說,“從前,我跟着典正有多風光,現在便有多落魄,尤其到了那容沛跟前,明明大家平起平坐,無形中卻矮了他一頭!”
旁邊人道:“如今餘押班正當紅,他又是餘押班心腹,鼠憑社貴,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您好歹想開些,到底從前還得過勢,有過風光之日,哪似我們總扮小伏低!”
“若和你們境遇一樣,我倒不犯愁了,偏偏染過權柄,如今又一下子摸不到了,這最教人心裏不平順!”黃瑞說着,捺不住心頭酸楚,臉上浮出忿忿不平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