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Phantom of Themis[未定事件簿] >第40章 羅莎和薔薇
    天地混沌,空無一物,那個本該在此的女孩子,也消失不見。前進後退,都沒有盡頭,我遊走在這片天地裏,就像是孤魂野鬼。

    轉瞬間,世界變成了動態的畫面——

    “莎莎真棒!”

    面容和藹的中年男人抱起孩子轉圈,因爲她畫了一幅全家福。父母,哥哥,和她。這是羅莎,是我的記憶。

    “莎莎真棒!”

    氣質優雅的中年女人把臉貼在孩子額上,因爲她第一次用小提琴拉了一首《一閃一閃亮晶晶》。這是“羅莎”,是原主人——代號薔薇——的記憶。

    “哥哥,爸爸媽媽呢?爸爸媽媽在哪裏?我想要爸爸媽媽……”

    “莎莎乖。爸爸媽媽,去天國出差了。”

    這是羅莎的痛苦回憶。

    “爸爸媽媽你們看!我拿到了金獎,我做到了!嘿嘿!”

    “莎莎,爸爸媽媽爲你感到自豪!”

    這是“羅莎”的幸福回憶。

    “哥做了壞事,要去接受懲罰了。莎莎,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不要帶走我哥,你們不準帶走他!……”

    這是羅莎的痛苦回憶。

    “爸媽,看!我這次的數學終於考過夏彥了!哼!夏彥,願賭服輸,今天的碗你洗!”

    “好,我知道了,今天的碗我洗!”

    這是“羅莎”的幸福回憶。

    ……

    世界成了走馬燈,不停地輪流播放兩個羅莎的記憶。一會兒是羅莎,一會兒是“羅莎”,漸漸的,我開始分不清,這些記憶到底是屬於羅莎,還是屬於“羅莎”。

    它們好像本就是一體的。

    它們好像都屬於同一個人。

    “這些,是你的回憶。”

    “這些,也是我的回憶。”

    “你是我,我是你,我們是一個整體。”

    “你是悲,我是喜。你的世界裏沒有歡喜,我的世界裏沒有悲離。”

    “你無法體會幸福,我無法共情苦楚。”

    兩道身影漸漸浮現,她們閉着眼,像是死亡了一樣,漂浮我面前。

    吳大師的聲音在空中飄蕩:“魂魄分離,靈魂撕裂。但靈魂終有互相吸引的時候,你來到這個世界,正是因爲你的魂與魄相互吸引。”

    雲霞寺大師的聲音浮現:“上蒼憐你遭此磨難,你可以選擇,是成爲羅莎,回到你認爲的‘真實’世界;或是成爲‘羅莎’,留在你認爲的‘虛妄’世界。一旦選擇,這個世界,就成爲你唯一的真實,另一個世界的你,便會消失。你且選吧。”

    我……我不知道。

    我甚至已經不知道,到底什麼纔是真實。

    畫面變換,滿眼是左然的黑色suv。他打開公文包似乎要找尋什麼,摸到了我偷偷塞在他公文包裏的平安符。他勾起的嘴角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任憑緋紅爬上他的面頰,也毫不掩飾。一句滿是無可奈何又縱容的“你呀”,暖得人直掉眼淚。

    他把平安符放在西裝外套左邊的內側口袋裏,那是離心口最近的地方。

    下一幕,是在溫泉酒店後頭的小喫街裏。他每打中一槍,我就興奮地朝他笑,明晃晃的笑容彰顯我的開懷。我的嘗試失敗了,嘟着嘴,不滿又不甘地又要了十發機會。那一刻,我的表情生動且活潑,一點也不像以往那個面無表情的我。他指導我,每中一次,他都要笑一笑。他的手試圖搭在我的肩上,都已經快要碰到了,卻選擇了放棄。

    是他的禮儀和教養,是他對我的尊重,使他做出了放棄的選擇。

    我拉着他的手跑的時候,他是知道的。他裝作不知情,還輕輕地、自然地回扣我的手指。我看煙花,他從我的眼裏看煙花。我一直在笑,要不是這一切確實是我親身經歷,我一定不會承認,原來我那麼愛笑,原來我能笑得那麼開朗。

    旅行結束以後,他把我送他的小熊帶回了家,把它放在牀頭,每天醒來就能看見它。

    我在祥雲山上攀爬,他跟在我身後,這時的我和他已經互換了揹包。本來在他身邊的韓廷東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快步上前,向我伸出手。我的手,就這麼在他的視線範圍內,搭在韓廷東的掌心裏。他握了握拳,那一聲嘆息,也不知道是在難過什麼。他一個人做準備工作,看見我來了,那一聲輕笑,微弱得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我切了手,他的心跳快得誇張,彷彿我指尖流出來的每一滴血,都是他的心頭血。

    銜接的畫面,是忒彌斯律師事務所,左然的辦公室。他坐在辦公桌後,桌子上放着靈犀腕錶的盒子。他把盒子打開,紅色的錶帶和薔薇花造型的錶盤,在他手裏閃閃發光。他笑了,面容溫和,低聲喃喃:“看你之前的手錶壞了也沒買新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他拿出花紙,認認真真地裁切貼好,繫好緞帶,包成年輕女孩子會喜歡的模樣。

    他接到翟星打來的電話,得知我被人報復之後,一路躲超速監控,疾馳而來。看見我趴在程澄身上哭,他的呼吸很沉重,他的步子也很沉重。把我和程澄送回家後,又不放心,掉轉車頭朝我家方向而來。電梯從高樓下行要時間,他連這點時間都不肯等,爬了兩層樓梯以後才搭乘電梯上樓。

    他按響門鈴,沒等到我的迴應,他慌了。他用力地拍門,大聲喊我的名字。我打開門,撲進他的懷裏,他仰着頭朝天上看,如釋重負一般。圈着我的手臂,也越發的緊,彷彿要把我揉進他的骨子裏。一句一句的“沒事了”,不僅是說給我聽,也是說給他自己聽。

    “沒事了,羅莎,沒事了。有我在,有我在,別怕。我不走,你放心。對,我會很早來,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想一想明天想喫什麼早餐?我給你做,好不好?”

    那張問姻緣的下下籤被放在他書房的相框裏。

    模擬庭辯時我跟他針鋒相對,他滿眼都是欣賞。

    和物業掰扯的時候,我咬着牙死槓到底的模樣,映在他的腦海裏。

    校慶演講的時候,他在臺上看見匆匆而來的我,不自覺地笑了笑。

    他給我的年終評定,幾乎都勾在“優”上。

    被尹劭文刺中的時候他看了我一眼,慶幸受傷的不是我。

    和我共舞,是他記憶裏最爲鮮豔的片段。

    被拉着領帶的一吻,讓他欣喜萬分;一句對不起,卻將這份欣喜瞬間凍結成冰。

    我淚流滿面。

    “羅莎……”

    低沉的模糊聲音,顫抖着,帶着讓人心疼的哭腔。我向四周看去,卻什麼也看不見。我聽不出是誰在呼喚我,它很模糊,模糊到只能辨認出是男人的聲音。

    “羅莎,你醒醒,羅莎……”

    是哥哥羅清的聲音嗎?是他在呼喚我嗎?

    “我坐她的車,是因爲有人在跟蹤我……你怎麼能開我的車?”

    哥哥沒有車,不是哥哥。是誰?

    “本來……是不想你擔心,才連翟星也瞞……”

    是左然,是他在……他在哭?

    我顫抖着。不受控制地念着那個人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蹣跚着,一步步來到兩個虛影之前,我擡起頭詢問:“我真的,可以做出抉擇嗎?做出了選擇之後,我所擁有的一切,將不再是虛妄,而是唯一的真實。我不用演誰,不用日日夜夜擔心被揭穿,不用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度過每一天。是嗎?”

    四把聲音同時響起,給了我肯定的回覆。

    眼淚涌出眼眶,我快步奔向律師羅莎,融入的一瞬,我轉過頭,看着代練羅莎。她也轉過頭看我,笑了笑,還跟我揮揮手:“你要幸福。”

    我鄭重地點頭,給出承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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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體疼得動都不敢動,知覺慢慢回籠,讓我明白,我從夢境中醒來了。

    手被人握着,那褐色的頭髮正枕在牀邊。他睡得並不安穩,我只不過試着動動手指,他就擡起了頭,與我四目相對。

    他伸出手,輕輕地,把我的淚擦去。

    “你沒事就好。”他啞聲說。

    他想起身,想要離開我。我輕輕地勾了他的手指,哪怕渾身都在疼,也努力開口:“我想,碰碰你。”

    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

    努力向上夠,他把我的手移到他的面前。

    再努力向上伸,他認命一般,閉着眼,把我的手放在他的額前。

    我學着他的,移動到他的眼前,輕輕地,擦去他的淚。

    我努力向他露出笑容,努力用最輕鬆的語氣,告訴他:“我沒事。你別哭。”

    左然,你別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