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妮總算知道，爲什麼總有貓被困在樹上，實在是爬下來時很難找到合適的落腳點。
尤其她在上面坐得太久，腿有些發麻，身上又乏力，一不小心沒扒住，整個人就掉了下去。好在羅莎琳德就在下面守着，眼疾手快墊住了她，兩個人齊齊跌在落葉叢中，不由得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出來。
“你身上還有勁嗎？”羅莎琳德摸到她冰涼的手腳，不覺有些擔憂，“不然我揹着你走吧。”
林安妮極其絲滑地同意了，將全身重量交付給對方，下巴懶洋洋地擱在羅莎琳德的肩膀上。她又不是傻子，能省力爲什麼要自己挺？
“我們要快些離開了，那幾個護衛都不見了，萬一回去報信，再帶來人，把我們堵在這裏就不好了……”
“他們不會回來。”林安妮散漫地告訴她。
“爲什麼？”
“他們是看到自己的少爺遇難才跑的，還搜刮走所有遺物，甚至衣服都扔在一邊，沒想着給人整理好看點，顯然是不怕死者的親屬查看的。”
所以，養出什麼樣的狗，就會養出什麼樣的人，他們全都選擇棄主而去。
不過，這些女孩確實應該走了。
無論是偷偷回家，還是另謀生路，野外總歸不是久留之地。
走出林子，天色已晚。
可今夜的月亮近乎圓滿，夜空又明淨得駭人，銀白色月光奢華地灑下，照亮了道路，也照亮了不遠處的建築。
此地離羣居地還很遠，只有一棟小型城堡佇立在山下，寂靜荒涼，沒有半點燭光。
羅莎琳德揹着林安妮，領着其他人，本來打算遠遠地繞過去的。然而林安妮隱約看到，城堡的天井花園中豎着十字架，心中一動，拽了拽羅莎琳德的衣服。
“那個貴族……就是住在那裏的吧。”林安妮低着聲音，“你說，現在還有人在嗎？這麼晚了，我們也該找個地方休息。”
“不要冒險。”
林安妮默然片刻，似是不經意地調整了一下姿勢，露出的額頭貼在羅莎琳德的脖頸處，寒夜中格外滾燙。
“我……我有些不太舒服……”壓抑的咳嗽聲輕輕地響了兩下，像是隱藏傷口的幼獸終於耐受不住疼痛，“我知道的，像我這樣被猛獸咬傷的人，要麼當場就死了，要麼救回來，也只是敷上一層草藥，然後躺到牀上賭命。運氣好就能撐過去，運氣不好，沒了也沒了。”
羅莎琳德無聲地沉默，現在的她還沒接觸過超凡世界，不過是放羊時觀察得仔細，向動物習得了幾種常見草藥的用法。她有天賦，可終究還沒成爲未來那個聲名赫赫的魔藥女巫，面對林安妮的傷勢，她也沒有太多辦法。
林安妮繼續道：“我想，那些大人們平常會不會買幾瓶療傷藥放在家裏？我認識幾個字，如果上面有標註我大概能認得出來……就算找不到藥，若是能拿走一些錢幣，硬撐着走到有聖光教堂的大城鎮，說不定能請神官爲我醫治一二。”
如她所料，羅莎琳德被說服了。
不過，羅莎琳德並沒有帶上其他人，只先和她一道去了城堡，看能不能潛入。
從血跡來看，那個僕人應是被人隨意捅了一刀，扔在旁邊。他或許是想自救，可只爬行了一小段路，就失血過多而死。她們到這兒時，那些血還沒徹底乾透，約莫就是今天出事的。
周圍再沒有別的動靜，循着痕跡，試探着往前走，沿途的房間都被煩亂，顯然是被洗劫了一遍。
“是那些人。”
沒有德行的護衛，不僅搜刮了主人身上的財物，還起了惡念，殺死唯一看守城堡的老僕，掠走了他們能找到的一切財物。
“只有一個僕人，這裏應當不是貴族的主宅，而是他作惡玩樂才暫居的別院。”林安妮分析道。她沒說的是，她懷疑還有些別的蹊蹺，她們真的只是被貴族抓來的玩具嗎？會不會……有什麼別的隱祕呢？
“他們沒有留下來。”羅莎琳德查探完所有的房間，得出一個結論，“或許我們今晚能在這裏休息。”
“我要最好的臥室。”林安妮的態度過於理直氣壯了，聽在羅莎琳德耳中，倒像是病人偶爾的任性。
“好，你早該好好休息一下了。”羅莎琳德語氣輕快，顯然，大家都能度過一個舒適的夜晚，讓她感到心情不錯。
最好的臥室，自然是主人的臥室，也是被翻得最亂的一個。
房間在二樓，從窗戶看出去，正好能看到對面的天井花園，以及……花園裏的那具十字火刑架。
月色照出斑駁的痕跡，只是不知道那是木頭和鐵釘的鏽蝕，還是過往受刑者的痕跡。
羅莎琳德點亮了燭臺，想要簡單地幫她收拾一下牀鋪。
林安妮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看着那具火刑架，冷不丁地開始說話：“在奧古斯都大帝統治的時代，神聖羅蘭帝國和聖光教廷就像是太陽和月亮，將榮光灑遍大陸的每一個角落，無論是最繁華的都城還是最僻靜的鄉野，每一個角落都有它們的刻痕。”
羅莎琳德沒有太多概念，也就沒有太多感觸：“你看過的書真多。”
“……是別人告訴我的。”
林安妮翻閱着記憶。
白月光和原著男主青梅竹馬的美好歲月，就是建立在對知識的嚮往上的。在這個人均文盲的時代，又出生於偏僻閉塞的村落，連有識字的想法，都是一件極其奢侈的事情。而身爲男孩的原著男主顯然擁有更多的自由，他給白月光講過許多故事，還在舊書鋪中淘到一本薄冊送給白月光。
嗯……對，沒錯，就是她懷裏的那本魔鬼書。
林安妮看着窗外，繼續道：“雖然大多數人的信仰仍然是聖光，但如今的聖光教廷，遠遠比不上奧古斯都時代。那個時候，每一位貴族都虔誠地信奉着教廷，當時建造的城堡往往會特地佈置出一個小教堂，恭候遊走四方的神官，以聆聽聖光的啓示。——就像那裏一樣。”
當林安妮遠遠地看見那具十字架時，她驀然產生一種強烈的宿命感。
她彷彿聽見熊熊的烈焰，嗶剝地燃燒。
——安妮·卡羅林，她就是死在那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