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清]皇子瀟灑 >第43章 第 43 章
    沉默蔓延在暖閣裏。

    皇上盤坐在炕上,正面看着低頭俯身的曹寅。

    曹寅不說話,默默地磕頭。

    “有沒有大致方向?是什麼毒物?”

    “回皇上,據目前臣查到的消息,應該是苗疆的毒物。徐家三兄弟飲食方面非常小心,出入護衛嚴密。據徐家的老僕人說,是在清明祭祖的時候回來後,徐家三兄弟感到不舒服,但當時都沒在意,以爲是祭祖儀式繁瑣累到了,過幾天察覺不對勁要請大夫看的時候,大夫卻說不出來所以然,只是開了保養的方子先喫着試試看。”曹寅慢慢地說着:“喫着這個方子,身體越發地不舒服,乃至行動不便,在全城找大夫看,那時候已經毒入肺腑,大夫們推測,可能是清明祭祖,被蟲蟻咬到了,還有猜測是不是類似歐洲的黑死病,被毒老鼠咬到了,可都沒有準確的論斷。”

    “徐家人沒有查?”

    “沒有。臣就是因爲這一點,才斷定是不正常死亡。徐家的子侄輩匆匆給徐家三兄弟下葬,說是徐家三兄弟的遺囑。”

    “徐家的子侄輩,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臣推測,他們知道一點點,但不知道具體事情。”

    皇上眉心緊皺。

    暗衛收集的消息裏,神偷妙手空空當年曾經在苗疆呆過一段時間。瀟然道長說,妙手空空收過一個女弟子,如果是這個女弟子和徐家三兄弟,卻又殺了他們,那是內訌?

    易容改扮,不管是做奶嬤嬤還是宮女一類而不漏出破綻,需要詳細的消息提供和周密的佈局安排,而龍舟南下即使不若宮裏的安全,要拿到這些消息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可如果是徐家幫忙提供消息,那麼,爲什麼會內訌?十九阿哥又爲什麼會在紫金山?

    汪家在查徐家,皇上也在查,只是皇上不能告訴汪翰林此事:徐家三兄弟死的蹊蹺,傳出去中毒的風聲,也是曹寅捂住的消息。

    皇上並不想汪家參與進來太深。

    而所有的消息彙總在一起,此刻皇上心裏也有了大致的猜測:反賊內部出現矛盾,有人帶着十九阿哥出走,必然行動不便,十九阿哥一個小嬰兒,首先要喫奶。

    這個人不能大張旗鼓地找奶孃,去紫金山上找剛生完狼崽子的母狼,是最好的方法。

    皇上手上的十八子佛珠串不停地轉,腦袋裏不停地思考。

    如果這個人在外出的時候遇到截殺,來不及趕回來紫金山。而世間做母親的,不管是哪個種族,都對幼崽有一種天然的養育本能,母狼、豹子……都是。那個人不回去紫金山,母狼就這樣養着十九阿哥,一直到玄靈道長去紫金山喝酒,發現了孩子。

    可皇上心裏有很多疑問。

    玄靈道長髮現十九阿哥的時間在早春,徐家三兄弟去世的時間在清明節後,明顯有人在玄靈道長養着十九阿哥之後,對徐家三兄弟動手。

    所以這裏至少有三夥人。

    “徐乾學的五個兒子,徐樹屏、徐樹谷、徐樹敏、徐炯、徐駿,人稱“五子登科”,朕記得當年有人告發徐樹屏科舉舞弊?”

    “確有此事。皇上?”曹寅很擔心,皇上當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要開始查了嗎?

    “……”

    “……”

    皇上會要人安排下去,要人去衙門告狀,送徐家幾個子侄進大牢,去問話。曹寅明白了,沉默就是表示他會全力配合。

    “要作官,問索三;要講情,問老明。”皇上很是感嘆,“當年徐家三兄弟在北京的時候,也是風光得很,朕聽說他們在繩匠衚衕裏租房居住,每待五更時,常有人投其所好,故意大聲讀書給他們聽,以至於當時繩匠衚衕的房價高出他處幾倍……”

    曹寅唯有繼續沉默。

    當年的索額圖和明珠,權勢之大,大到難以想象。而徐家三兄弟權勢極大,同樣大到混亂朝綱的程度。徐家三兄弟雖不親自主試,但評考官對他們言聽計從。遊說到其門下的人,無不登得科第。

    他記得有一年,有個姓楊的翰林主管順天鄉試,試前,徐乾學讓人送去一個名單,指令揭榜之時名單上的“名士數人不可失也”。楊某人一數,名單上的人數已盡將榜額佔滿。榜一發出來,整個四九城大譁,街上到處張貼出匿名揭帖。

    而皇上得知後,沉默半響,就不再過問。

    皇上端起來茶盞,右手的茶杯蓋慢慢地撥開茶葉沫,輕抿一口,緩緩說道:“朕記得當年,徐乾學找人和朕說項幾次科舉舞弊的事情,他說,‘大清國初年,將美官授漢人,都不肯接受。如今漢人苦苦營求登科,足見人心歸附,應該爲此而慶賀。’”

    “皇上!”

    曹寅的眼淚出來:“皇上,是臣等無能。皇上!”

    “都過去的事情了。而且那也是實情。”皇上反而釋然了。“當時啊,是真的艱難。國庫空虛,南邊北邊都要打仗……否則也不會派你去江南,一去這麼多年。”

    曹寅哭道:“皇上,是奴才沒有給皇上分憂,皇上!”

    “怎麼沒有,這麼多年要不是你在江南,這江南的稅,能收上來一半就不錯了。前幾次南巡到蘇州,也都是你墊的銀子,朕都明白着。戶部在催欠款,催到你頭上了嗎?”

    曹寅心一跳:“回皇上,江南人心思安,都念着皇上的好,稅收情況和奴才沒有關係。織造局的虧空,奴才在慢慢想辦法,一定不能拖了戶部的後腿。”

    “這樣也好。”皇上隨口的一句,繼續品茶,沒有一個態度,也沒有叫曹寅起來。

    功也好,過也好,人無完人,事情自然也沒有完美。不管江南人對徐家有多大的意見,甚至鄉民們因此遭災難,連十九阿哥一個小孩子都知道徐家的惡名聲。可在三四十年前的皇上來說,這是必然要走的一步棋。

    明末清初的那段歷史太過複雜,而歷史往往比想象的還要巧合。江南文壇三大領袖之一顧炎武先生絕不肯入仕清廷,三個外甥偏偏“同胞三鼎甲”,當上清廷的大官。

    他們所擁有的侍講或者稱作“帝師”的身份,對於皇上以及時局走向產生了不可低估的影響。

    他們帶給皇上的,並不是理學大家們苦苦教導皇上的“外王內聖”等等理學理念。皇上年少登基,想法還沒有定性,當時有志報國的漢儒大家分成三派,一派要教導皇上理學,一派灰心觀望,一派做了官要身體力行。

    而皇上十分關注史學,徐家三兄弟常常從歷史上的經驗教訓出發,爲皇上敘史論道。即事以窮理,論道以敷治,表裏精粗,全體大用,通貫如一,先後相成,講得非常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