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普通的褐色棉布衣服,看着和普通老頭沒有多大的區別,江南市井繁華,即使是偏郊區,也是中等人家佔大多數,兒女都讀書,女學院也興盛。普通農戶人家,除了喫穿不愁外,緊巴巴也能湊夠給一個孩子讀書。
皇上在一個棋社裏,和幾個老頭下棋,感嘆道:“江南好啊。慈幼堂裏,都有肉喫;普通人家大米管飽,時常喫肉。農戶人家,一個月也能喫到十多次肉,大戶人家要僱工,沒有酒肉請不到人。”
對面的老頭樂道:“老先生剛從北方來?我也聽說了,北方普通老百姓艱難,我們這普通人家的磚瓦房,在江北是中等人家住的,普通人住草屋。聽說那穿衣服,一年到頭,夏天一身,冬天一襖子,沒有替換,衣服穿爛了做鞋子,破布都是寶。難啊。”
“這次的黃河水災,要過十年才能緩過來,更難了。”另一個老頭道。
“經過四貝勒和十三阿哥一番整治,能好一點。否則,僥倖從水災裏活下來,後來也會變成長工佃戶,一年到頭喝稀的。”
瀟灑在皇上身邊坐着小馬紮,舉着小銀刀叉喫着蟹子,聞言問道:“爲什麼?”
幾個老頭子都笑起來,瞅着皇上道:“老先生,你這個小兒子生的是真好。聽口音,是不是在江南長大的?”
太子道:“這個小弟弟是長在江南。”
一個老頭子樂了:“我就說,北方長不出來這樣靈性水氣的孩子。北方生活艱難,人都兇悍,爭啊鬥啊。小公子,我告訴你啊,老百姓自己擁有一塊田地,男耕女織,自給自足,如果遇到大災,連年收成不好,就得向大戶人家借錢,當然,不白借,一般借的錢叫做高利貸,如果高利貸還不起,或者連連大災,這戶人家就只能把地賣給士紳豪強,自己淪落爲‘佃農’了,佃農沒有自己的土地,一年到頭種點糧食,交給大戶兩成或三成,自己留六七成,看似和繳稅一樣,可這大不一樣。”
貪官污吏多,大多都有個度。搜刮民脂民膏,挖地三尺那般惡劣不給百姓活路的,畢竟是少數。可是農戶們一旦做了佃農,大戶要租子一般三四成,大戶的管家再加一成,大戶家的小廝也能欺凌。關鍵,做了佃戶,月月光年年光攢不下來錢,哪還有能力供孩子科舉跑商做工?世代爲奴爲僕,這是絕了希望了。人沒有了希望,還怎麼活?哎~~”
瀟灑迷糊:“我知道,北方水少,大戶人家買斷溝渠,不給村子土地澆水,農戶們收成不好,就要賣兒賣女,連續幾年收成不好,就要賣了土地。”
一個老頭望一眼孩子,看一眼皇上:“小公子見過的多,性情卻沒變,難得難得。”
皇上笑道:“他的好處多,日常卻是最頑皮不過。”
老頭子們都笑,瀟灑給皇上一個小鬼臉,繼續拆着他的蟹子。
太子疑惑道:“貪官污吏剋扣治河工料,民間貧富差距拉大,造成天災**。只不明白,緣何江南的大戶對奴僕們挺好?有土地的中等人家如此多?”
另外一個老頭落下一個棋子,道:“這話說來長了,也是經過血的爭鬥的。之前的奴僕起事,哎……過去的事情不提了。”
太子眉心一皺,明末清初的那段戰亂中的江南奴僕起事,奴僕和主家殺伐的,比兩軍交戰還殘酷,幾家大戶幾乎人都死絕了。北方卻沒有。是因爲北方太窮了?還是因爲北方官本位管着老百姓,都不敢了?
“名聲好才奇怪了。黃河兩岸的土地,大多都在大戶人家手裏,這些家族,每一個家族都有人在朝裏做官經商,他們啊,有了錢,使勁地回老家買土地,買來收租子還不交稅,多滋潤?四貝勒和十三阿哥收了他們的土地,分給老百姓,他們豈能甘心?”
“諸位,不認爲,四貝勒和十三阿哥,太苛責冷酷嗎?”太子問出來心裏的問題。
“這位公子,人啊,都是屁股坐哪裏說哪裏的話。”皇上對面的老頭落下棋子笑道:“對於黃河的大戶來說,自是苛責冷酷。對於百姓,是救命於水火。於我們來說,是看一個熱鬧,一句感嘆。”
太子一個愣神。
皇上的眼角餘光望着太子的反應。但見瀟灑喫完一個蟹子,兩隻手伸向另一個蟹子,搖頭晃腦的:“‘四貝勒和十三阿哥’不能永遠呆在黃河哦。北方百姓要自己殺出來哦。”
咳咳咳,老頭子都一起咳嗽,接着一起看向皇上。
“老先生,你這個公子,可要好生教導啊。”這樣聰慧的孩子,將來一個教育不好,就是殺星降世。
皇上伸手撲棱熊孩子的小腦袋,笑了笑。瀟灑沒聽懂,以爲這些老頭子要皇上管着他讀書,氣惱道:“讀書了哦。小道讀書很多了哦。”
衆人都笑起來,有的問小公子是不是從小養在道觀裏?有的問什麼時候還俗?瀟灑不想搭理這些老頭子,專心用他的蟹子。
太子低頭沉思。
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聽得膽戰心驚的,閉緊了嘴巴。
跟來的侍衛們裝成家僕的模樣,更是不敢說話。
下午父子五個回來學政園林,皇上、太子、十六阿哥、十七阿哥都有事情,瀟灑還是這一身樸素的藍色棉布道袍,要去汪家。臨出門前,皇上囑咐道:“到了汪家,記得不要哭,也不要說你娘改嫁的事情,早點回來。”
“知道~~知道~~”瀟灑急着出發,又擔心地在鏡子前看看,問皇上:“瀟灑美哦?”
“美!”皇上覺得自己沒眼看,“我們的十九阿哥是全大清最英俊風流的孩子。”
瀟灑擡頭挺胸,一擡腳,又回頭:“皇上記得不要生氣哦,氣大傷身哦。”
“知道了,知道了。”皇上嫌棄地揮揮手。
瀟灑這才真走了。
還是那夥侍衛,皇上的親衛十八個,遠遠近近的跟着十九阿哥,護送着他,一起來到汪家。
汪家也在秦淮河邊上,這裏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自與別處不同。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人都喜歡臨水而居,南京的一條秦淮河兩岸彙集了南京所有的大家士紳。
汪家的宅子並不算大,清水白牆,門前什麼也沒有,兩個小廝也是清秀有禮的,此刻大門大開着,門上匾額上有“汪宅”兩個秀古大字,汪老爺領着兒孫正站在門口翹首以盼,看到他來了,剋制不住地渾身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