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說完所有需要調整的會計科目餘額，雙方開始進入稅務籌劃方面的探討。
“卓總，最近中元市財政局要求我們把中元店劃爲獨立法人單獨交稅。中元店是中元市幾家門店裏營業最好的一家門店，原本我們所有門店就是虧多賺少，百分之九十七的門店都是沒有增值稅的，這樣一來我們整體虧損更厲害，中元店還要交稅。”
“不要和政府犟頭皮。想要在本土開企業賺錢，政府這裏必須打好關係，也許眼前你們多交稅虧了，但是從長久政府爲你保平安的角度看，你們還是有利可圖。據我所知你們所有門店都有獨立的公司名稱、營業證照，你們這樣做是爲了一家店萬一關店，員工和貴公司打起官司來其他門店不會受到牽連，而這樣做的弊端便是政府可以隨時挑出你們盈利的門店要求劃爲獨立法人單獨交稅。比較一下你們關店的頻率、因此而省下的門店員工的工資、加班費以及賠償金和業績好的門店交的稅金，我想貴公司心裏已有非常明確的答案。”
安楚寧聽得怔住——
沒錯，他們公司因爲水土不服的原因在中華國做得並不好，近年來一直虧損，因而每年都要關掉那麼一兩家店，正如他所說，由於門店都有各自獨立的營業執照，一旦關店，這家門店的員工是無法從其他門店獲得賠償的，大多數時候因爲關店門店員工上百萬的工資、加班費和賠償金就會被公司賴掉，門店的員工們根本哭訴無門，政府永遠站在企業這一邊，壓根不會爲廣大的窮苦老百姓做主，而獨立法人交的稅和每年他們公司賴掉的這筆員工的血汗錢根本不能相提並論，真如滄海一粟不值一提。
安楚寧咬脣，心下思緒複雜：此刻的卓勵陽是如此的冷酷淡漠，爲了給客戶爭取利益最大化，他是如此的冷靜理智，門店萬千員工應得的血汗利益被他輕易抹殺。可是，爲客戶爭取利益最大化是他的職業道德，她無法指摘他爲客戶的盡心盡力。在這世上，有很多時候，又如何清晰分辨是非對錯？
最後一個議題討論完早已過下班時間，一行人說說笑笑走到公司門口，又客套一番後雙方告別。
朱曙和江海寒去停車場取車，卓勵陽的助理自己坐公交走人，安楚寧方欲往公交車站走去，不想卻被無視她一天的卓勵陽叫住：“坐我的車，正好一起回去。”
嗯？下班了他理她了？
她原擔心在公司被人看到影響不好，不過轉念一想這順路的她非要自己坐公交好像有些矯情，便點頭同意。
“你在這等我一會，我去停車場——”他話未說完，一個興奮的尖細女聲突兀地響徹雲霄。
“哎，似萍堂哥！”不遠處，安豔華從公司裏跑出來直直奔向卓勵陽，一頭及臀長髮隨風飄舞，一對碩大波瀾壯闊地劇烈上下抖動，吸引住無數男人驚豔女人羨慕的視線。
眼見來人徑直衝向他懷裏，卓勵陽腳跟一移，輕輕側讓開身子，避開安豔華熱情嫵媚的嬌軀。
“卓大哥——”安豔華因爲慣性從他身邊跑過去，好不容易穩住身子的衝力又迴轉過來，“卓大哥我終於見到你了！”
“抱歉小姐，我不認識你。”卓勵陽面無表情平靜地道。
“我忘啦，我叫安豔華，是你堂妹似萍的同事和朋友，上次你去汽車站接似萍的時候我們見過，你記起來沒？”安豔華急急地道，兩手去抓卓勵陽的手臂，可惜又被他避開了。
“所以呢？”他冷冷道。
安豔華一愣，他冷淡的反應完全不在她的預料之內，一時不知該怎麼答話，頓一頓道：“似萍是我的朋友，你是似萍的堂哥那就也是我的朋友，今晚我請你喫晚飯。”
說完對他曖昧地眨眨眼。
他對她這樣明顯的邀請暗示視而不見：“不好意思這位小姐，恕我無法理解你獨特的邏輯，再見。”
語畢，他轉身往停車場走去。
“卓大哥你等等——”安豔華不死心，牛皮糖一樣地欲跟上去。
“小姐，你再跟着我我恐怕要報警告你騷擾了。”他回身毫不客氣地道。
他見她停下，滿意地轉身離開。
安豔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被男人這般對待，恨得跺跺腳，彷彿此時才注意到安楚寧的存在：“楚寧，你和卓大哥在一起？”
“他今天來我們財務部開會。”安楚寧淡淡道。
“開會？他開什麼會？”安豔華揪着刨根問底。
“和我們部長、處長開會，具體你可以問一下我們的江處長。”安楚寧巧妙地轉移開安豔華的注意力。
“對哦，我問下海寒，他肯定知道。”安豔華果然被安楚寧帶跑思緒，從包裏掏出手機一邊撥號一邊走遠了。
安楚寧搖搖頭，不知道該說安豔華天真還是愚蠢，不過卓勵陽的舉動着實令她驚豔，他該是十分討厭安豔華吧，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會討厭安豔華這樣的萬人迷，但是他處事真的非常乾淨利落，絕不多浪費一點時間。她又想起他今天開會時的簡潔有力、高效卓越，都說處於認真工作狀態中的男人最有魅力，即便她對他使手段強迫她心存芥蒂，卻不得不承認這句話的正確性，卓勵陽是一個惡魔，一個——有魅力的惡魔。
上了卓勵陽的車回家，一路無話。
回到家洗漱喫飯，晚間，卓勵陽照例爬上安楚寧的牀，從後抱她入懷吻她的耳垂：“今天怎麼這麼安靜，下班回來到現在沒聽你說過一句話，在想什麼？”
她扒開他在她身上作亂的雙手，轉過身子面對他：“卓勵陽，你——知不知道那些因爲關店突然失業的員工有多可憐？”
“說說看。”他洗耳恭聽，一手指捲起她一簇披散的頭髮饒有興味地把玩。
“在賣場工作的員工大多處於社會最底層爲混口飯喫的窮苦老百姓，他們沒有學歷沒有能力，卻必須養家餬口掙份辛苦錢。我去過北涵那兒的新開店，員工們頂着烈日，在四五十度的高溫下連續作業，沒有下班時間不說，就連喝口水喫個飯都困難。而當他們好不容易齊心協力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店開成後，公司給予他們的回報是沒有加班費，只在以後的工作中予以補休。我在中元店待過兩個月，我看到的情況是很多員工公司欠他們上百小時的加班工時，可是他們又不能連續休息，很多時候門店工作還要義務加班，中元店開店一年半下來許多老員工到現在還有很多補休沒有休完。前段時間我也去過東詩那兒，那邊一家門店關店，事先根本不作任何通知，員工前一天還好好地上着班，第二天來就發現大門緊閉被告知他們已經失業，在這種毫不人性的處理下，員工們沒辦法，只能爲了自己的利益使出一切手段，靜坐、示威，甚至□□燒，因爲如果他們不哭不鬧，他們就拿不到一分工資，更不用說加班費和賠償金。我在財務學習審覈憑證的時候，曾經看到過人事處的一筆借款，西甘那邊一家門店關店，人事處要求向公司借款十萬作爲宴請當地勞動保障局的業務招待費，目的是讓保障局批下文件，同意他們將門店員工的標準工時制改爲綜合工時制，這樣一來門店員工的加班費就全數泡湯，連在法律上也不能得到相應的保護依據。上百萬的加班費，這都是員工們一分一釐的汗水和心血，就被這十萬塊的招待費輕易替換，所謂的勞動保障局，不過是企業利益的看門狗，置萬千員工的基本利益於不顧。”
他靜靜聽完，語氣平靜地問：“你這是在怪我？因爲我站在你們公司的立場上而忽視那些門店員工的利益？你覺得我和那些政府部門，和你們的公司一樣毫無人性，喫人不吐骨頭？”
她搖頭，眼神裏是不解的倔強：“不，我知道爲客戶着想是你的職業道德，你既然拿了我們公司的錢，自然應該萬事爲我們考慮，我也沒有資格責怪你什麼。我只是想說，有誰能爲那些可憐的老百姓說說話，爲他們爭取他們應得的利益。也許這個社會很殘酷，弱肉強食，可是這樣冷酷的遊戲規則下，強者最終也會被更強者食之，我們作爲人最基本的人性去了哪？難道這個社會已經畸形到了談論公平和憐憫便是一件很可笑很幼稚的事情的地步？難道所謂的法律在我們這裏就只是有權有勢的人用來鑽空子玩弄欺壓百姓的一場益智遊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