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聲作響,巨大的渡輪在港口停下,無數衣着破爛的人擁擠着踏上土地。
瘦骨嶙峋的婦女,皮膚褶皺的老人,無家可歸的孩子,身體殘缺的逃兵。
他們用相同的,不相同的茫然目光四處掃視着。
帶着烈陽廳徽記的馬車在街上走過,他們像是找到了方向一般,快步跟了過去。
“求求您…給點喫的吧。”
“烈陽在上…烈陽在上喲…”
像是追逐着腐肉的狗,他們就這樣毫無尊嚴地被馬車引導着,來到滿是污濁空氣的住所。
難民營。
這樣的場景每天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烈陽廳的聖戰摧毀一個個異教教廷的同時,也讓無數信仰烈陽的普通人失去了一切。
戰爭就是這樣的東西,光鮮亮麗的僅僅是很少的一部分。
更多的,是那些埋藏在血裏泥裏的東西,是飛揚的旗幟上方插着的,焦黑的屍體。
只要戰火燃燒起來,就會有難民,有士兵。
士兵需要發泄,難民需要生存,所以有了妓女,有了商人。
戰火以殘酷的方式驅動着時代,留下血紅的車轍。
破舊的帳篷外,已經蒙塵的盔甲胡亂掛在木杆上。
這代表着現在,帳篷裏的女人正在接待客人。
“我說,瓊。”男人的臉上帶着幾分不滿,“稍微投入點啊。”
“啊哈…抱歉,抱歉。”瓊笑了笑,伸手攬住男人的脖子,“我只是在想這樣沒關係嗎,你的士兵同伴還在工作,而你天還沒黑就跑到這裏。”
“你討厭這樣嗎?”男人蹭了蹭瓊的臉。
“怎麼會。”瓊回以熱情的親吻,“你每天都來找我,我很開心。不僅僅是因爲生意哦。”
“我只是擔心你們那個女隊長,她似乎不太好惹,萬一責罰你怎麼辦?”
“那就責罰吧。”男人的目光冷了冷,“我不喜歡她。”
“整天張口閉口就是任務,信仰。又因爲有那種怪癖,所以一句辛苦的話都不肯說。”
“雖然是隊長,卻沒有比男人優秀的指揮才能,又不肯好好當個花瓶,前段時間還偷偷跑掉了。”
“她一定很辛苦的。”瓊閉上眼睛,“整天待在男人堆裏,又得不到理解…”
“我實在不明白那種死板又古怪的人啊。”男人搖搖頭。
“因爲你很放蕩嘛…”
咚!
帳篷外傳來聲音,男人被嚇得一個激靈。
“誰!?”
“抱…抱歉。”帳篷外的影子壓低聲音迴應着,快步跑開了。
“那是我前幾天撿來的女孩子,以前是個貴族,帶着很好的劍呢。”瓊把男人的目光吸引回來,“不過現在就只是難民了,好像還得了什麼皮膚病。”
“難民…世道就是這樣的啊。”
粗重的呼吸聲過後,男人伏在女人身上休息着。
瓊輕柔的撫摸讓他緊繃的神經微微放鬆。
良久,他起身從角落拽過沉甸甸的布袋,放到瓊手上,“那麼…這是到今天爲止的錢。”
“這麼多?”瓊有些喫驚地捂住嘴。
“還有呢。”男人拿出條珍珠項鍊,笑着給瓊戴上,“這可是很貴的,一般人買不起。”
“送給我是不是有點浪費了?”瓊伸手摸了摸,“這是幽海貝的珍珠…”
沙沙…
男人攬住瓊的腰,把她抱在懷裏。
“…我可真不中用啊。”
“最近的大事結束之後,我會帶你回家。”
“雖然沒辦法娶你爲正妻,但每個貴族都會有情人,我會讓你衣食無憂。”
“你的那些妹妹我也會帶去,就交給我吧,瓊。”
“啊呀,”瓊露出笑容,“雖然不期待,但我很開心。維克,謝謝你。”
望着男人遠去的背影,瓊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無奈地嘆了口氣。
“真是的…睡一睡就這麼認真,我也就不用當娼婦了。”
——
“瓊姐姐!我們聽到了哦!”
帳篷外探進幾張化着淡妝的,過於年輕的臉。
“瓊姐姐真厲害啊…找到了那樣的男人。”女孩們七嘴八舌地說着。
“要是我也能找到差不多的就好了,商人也行,趕緊帶着我離開這裏吧。”
“商人估計不行,神甫說不定可以哦?”
“神甫?烈陽…”
“噓。”瓊皺起眉頭,“小心被當成異端帶走,別討論這些。”
“好好…”女孩們認真點頭,隨即似乎想到了什麼,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瓊。
“拿你們沒辦法,快來吧。”瓊笑了笑。
片刻後,帳篷被封的嚴嚴實實,女孩們圍坐在一起。
嘩啦。
瓊把布袋倒在面前。
在這種時候,乾糧比銀幣珍貴的多。
瓊把那些東西均勻地分成幾份,將稍小那份留給自己,剩下的推到女孩們面前,“別一口氣都喫光哦。”
“知道了…”女孩們抽動鼻子,如癡如醉地聞着空氣中的麥香。
“然後還有…這個。”瓊摘下脖子上的珍珠項鍊。
“這是剛纔那位先生給你的嗎?”
“好漂亮!”
女孩們圍了上來,用羨慕的眼神看着項鍊。
瓊扯住項鍊兩邊,微微用力。
嘩啦。
細繩被扯斷,珍珠滾落在地上。
“哇啊!好浪費!瓊姐姐你幹什麼?”
“這個也是一樣,給大家分掉。”瓊把珍珠推了出去。
“可…可這是姐姐你拿到的…”
“我當然也會拿走同等數量的珍珠啊。”瓊笑着戳了戳女孩們的額頭,“不是一開始就說好了嗎,不管是誰賺到了錢,都要分給大家。”
“但這也太珍貴了…”
“小傢伙們。”瓊伸手攬過女孩們的肩膀,認真說着,“我們是娼婦,在這個世界上是被疏遠,被輕視的生意。”
“更何況我們是在烈陽廳的士兵裏討生活的,雖然是爲了生存,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告密,被當成異端。”
“我們已經要顧慮外來的麻煩,如果再製造出疑心和妒忌的火種,那就只有滅亡一條路。”
瓊輕輕吐了口氣,“人類是很膚淺的東西,面對比自己優越的就會心生妒忌,不如自己的就會輕視。”
“爲了小小的差距就會害怕,憎恨。越是一無所有的人越會變成這樣。”
“那個…姐姐,我們沒有…”
“所以你們聽好了。”瓊拍了拍地面,散落在上面的珍珠爲之輕輕顫動,“就算只是爲了不變成那種傢伙,我每天也都會這樣做,向大家證明。”
“我們是命運共同體,爲了在這裏生存下去,除了這樣別無他法。”
“明白了嗎?”瓊的目光在女孩們臉上一一掃過。
“明,明白了。”
“那麼還是和平時一樣,拿出這些東西的一半分給鄰居。”
“可是…這太浪費…”
“我說了被妒忌會怎麼樣吧?”瓊皺起眉頭,“不想被疏遠告密,就快去。”
“…好。”
女孩們磨磨蹭蹭地跑開了,瓊無奈地笑笑,對着帳篷外的影子招了招手。
戴着遮臉頭盔的女孩走了進來,對瓊點了點頭。
“嗯…有好好戴着呢。”瓊摘下少女的頭盔,“你對這裏的人來說是很好的餌料,幹萬別被他們發現。”
“…”伊麗莎白緩緩低下頭,“受您關照了。”
“都是女人,當然要互相幫助。”瓊笑着把自己那份糧食遞了過去,“給,我們一起喫。”
“這…”伊麗莎白的頭低的更深了,“我不能收。”
“好啦。”瓊拍了拍她的手背,“雖然讓你自己掙錢養活自己會更好,但我不想你在不願意,並且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做這種事。”
“在你找到同伴之前,就先這樣吧?”
“我…我會幫忙做飯,還有洗衣服,劈柴…”伊麗莎白小聲嘀咕着,“可能不太熟練,但我會努力的!”
“這樣嗎?那真是太好了。”瓊笑着攬住伊麗莎白,“謝謝你…就叫你小白怎麼樣?反正是假名嘛。”
——
嘩啦,嘩啦。
鐐銬聲響起,雨果邁着沉重的步子,和其他被鎖鏈串連在一起的人前行着。
這樣的部隊很長,長到雨果看不清最前方那輛鋼鐵馬車中坐着的是誰,對方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照這樣下去會發生什麼他再熟悉不過了。
這羣人全是被定爲異端的難民,他們因爲某些目的,某些邪神的蠱惑褻瀆了烈陽。
在利用刑具讓他們懺悔之後,這羣人將被送上火刑架,用生命表示對烈陽的敬意。
事情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樣呢。
望着被枷鎖摩擦得血肉模糊的手腕,雨果嘆了口氣。
順風船那個賣雞蛋的禿頂老闆突然就被定成了異端,同船的他們一夥人當然也沒逃掉。
啊…是因爲那幾位黑船的人嗎?
雨果搖搖頭。
現在不是考慮那種事的時候。
一氣之下脫離貴族軍的伊麗莎白失去了烈陽廳的身份證明,被當成了逃犯。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小姐在自己的拼命掩護下成功逃掉了。
“走快點!!”
鞭子狠狠落在身上,雨果咬了咬牙。
看來在找到能認出自己的人之前,就只能先這樣。
不知道小姐過得怎麼樣,沒有自己在的話…估計會很難生存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