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暗並不是漆黑的暗,而是暗金色的,彷彿沙塵暴即將到來的暗。
起霧了,風越來越大,空氣中夾雜着烏鴉的嘶鳴,鳥類最先發現了氣氛的異常。
壓抑,混亂,令人喘不過氣,憑空生出想要伸手把天撕開的煩躁。
難民們像下雨前的螞蟻,拖着渺小的行李與渺小的自己,走在寬闊而荒涼的平原上。
“聽好了,如果明天天亮我還沒回來,立刻離開這裏!拖拖拉拉的話,軍隊的搜查馬上就到了!”瓊叮囑着剩下的三個女孩。
烈陽廳能來一次,就能來第二次,已經被告密的她們不能繼續呆在這裏。
“瓊姐姐…”女孩們望着她逐漸遠去的背影。
“你最好還是回去,”說話的是王錦,他走在瓊左前方,“我沒有餘力保護你,遇到麻煩你會礙事。”
“沒錯。”蓮點點頭。
“你也是。”王錦看向蓮。
“我是憑自己意志行動的,別管我!”蓮瞪了回來。
“誒呀,你說得還真直接。”瓊邁開腳步,“雖然之前我來得遲了些,但這次不會那樣的。”
“擔心她們不是隻有你能做的事吧?”她微笑着看向王錦,“而且,我在高塔裏有內應。”
“如果順利,或許不流血就能救出她們呢。”
“那就隨你。”王錦沒再說話,他默認了瓊的跟隨。
流動的雲像是灑在天空中的沙,帶着不知從何而來的顆粒感。
風吹起女孩們的頭髮,她們看着越來越遠的幾道人影,面帶擔憂地握住手掌。
“瓊姐姐…她不要緊嗎?”女孩對同伴說。
“不知道!”另一人扭過頭,“還是死心吧,從高塔裏救人哪有可能?”
她咬了咬牙,“真是…瓊真不明白事理,爲人太率直會被當成蠢貨的!”
“…如果瓊姐姐沒回來,我們怎麼辦?”
“笨蛋!我怎麼知道?”
並沒有參與另外兩人的爭吵,被瓊從士兵手下護住的,名爲洛斯的女孩雙手合十,虔誠地望着天空。
請保佑瓊姐姐她們平安歸來…
——
撲啦啦。
那是翅膀拍打的聲音。
幾隻白鴿蹦跳着,用鳥喙啄食着地板上的米粒。
“啾,啾啾。”
“啾!啾!”
相貌醜陋的兩名侏儒蹲在地上,模仿着鳥類的叫聲,興高采烈地揮舞手掌,像是孩子一樣露出笑容。
雨果斜靠稍微高些的露臺上,盯着他們的行動。
海光從窗戶灑在他們身上,切割出明與暗的分界線。
這樣的場景並不會顯出莊嚴肅穆,雨果只覺得詭異。
長得像鳥一樣的,喜歡模仿鳥類叫聲的侏儒,這是教皇衛隊的其中兩人。
雨果第一次看到他們摘掉皮質面具的樣子。
“覺得詭異嗎?”陌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雨果轉過頭,看到了瘦高的,整張臉都被面具罩住的男人。
面具上畫了個巨大的烈陽標記,乍一看像是隻獨眼。
那是衛隊的隊長,也是教皇的副手。
“他們都是很可憐的孩子,原本在家鄉被人排斥,謾罵,如果不是遇到教皇,或許早就死了。”
“衛隊的所有人的都是這樣被教皇撿回來的,”他沉聲解釋着,“我也是。”
“你…”雨果打量着衛隊長,思考着對方面罩下應該是怎樣一張畸形的臉。
嘩啦。
除了膚色過於蒼白以外,甚至稱得上英俊。
“這不是長得很不錯嗎?”雨果疑惑地問着。
“呵…”衛隊長摘下手套,將手放在海光的籠罩下。
幾乎是同時,他的皮膚冒起白煙與水泡,滋啦滋啦的聲音伴隨着皮肉焦糊的味道闖進雨果的感官。
衛隊長收回手掌,再次戴上手套。
“我有很微弱的吸血鬼血統,它沒給我帶來力量,卻把缺點無限放大了。”
“遇到教皇之前,我正嘗試着終結自己的性命。”
衛隊長戴上面罩。
“是他告訴我,我們的缺陷是神降下的考驗,我們生來就是爲了烈陽而存在的。”
“教皇先生給了我們存在的意義,我也會用生命保護他。”
雨果點點頭。
不知爲什麼,他覺得自己能理解衛隊長的話。
發誓將劍爲某個人所用,雨果同樣經歷過。
只是那個人現在正躺在陰暗潮溼的地牢,自己還不知道該如何解救。
——
地牢中,水滴落下的聲音不斷響起,女孩們沉默着各自縮成一團。
伊麗莎白仰起頭,看着透過通氣口照射進來的,暗金色的海光。
她並不覺得自己被捕是因爲阿鴆。
就算沒離開難民營結果也是一樣的,說不定還會連累瓊姐姐她們。
這樣就好。
阿鴆望着鋪在地上那些雜亂的草,望着滲出血液的泥。
這一切彷彿混合在一起,成了勒住她脖頸的,名爲絕望的鐵鏈。
她喘不過氣,渾身顫抖,手腳冰涼。
作爲普通人,她已經到達了崩潰的邊緣。
“阿鴆…”女孩的抽泣聲讓伊麗莎白不知所措,她靠了過去,嘗試着用體溫驅散恐懼。
“小白,小白!”阿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猛地拽住伊麗莎白的手腕。
“你會劍術對吧?劈開這道門,我們逃走吧!”
“不…我做不到…”伊麗莎白搖搖頭。
她的劍術只是比普通士兵強一點的水平,更何況地牢裏不可能有武器。
“做不到…爲什麼你做不到啊!”阿鴆發瘋般推開了伊麗莎白,猛地站起身,歇斯底里地吼着。
“我爲你做那麼多了,一直…一直都是我在照顧你吧!?還不夠嗎?還不行嗎!你想看着我去死嗎?”
“阿鴆…”伊麗莎白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嚇住了,她愣在原地。
“從遇到你開始…我就沒遇到過一件好事…”阿鴆抽泣着,“倫農…瓊姐姐…因爲你,都是因爲你…我原本活的很幸福啊!你不存在就好了!”
“…對不起。”伊麗莎白的聲音很沙啞,她試探着伸出手,把阿鴆抱進懷裏,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
這姑娘的年紀比她小,小很多,似乎才十四五歲。
這些事對她來說太殘酷了。
“嗚嗚…嗚嗚嗚…”阿鴆望着伊麗莎白沒了袖子的外套,佈滿血痕的手背,那是她救了自己兩次的證明。
什麼都做不到的她,拼盡全力給自己包紮傷口,又將自己從懸崖邊拽了回來。
“小白…我剛纔說的都是氣話…對不起…”阿鴆抽噎着,“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嘎吱。
地牢的沉重大門被推開,兩名戴着面罩的侏儒站在燭光中,冰冷地望着她們。
“該審問了,你們出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