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媽媽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呀？”
小女孩有些害羞，媽媽今天有一點點肉麻哎，老是叫她寶寶哎，她只在電視上看見過爸爸媽媽叫小娃娃寶寶。
“寶寶，媽媽之前教你背過百家姓，你還記得嗎？”
“記得，我背給你聽：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墨哈譙笪，年愛陽佟。
第五言福，百家姓終。”
小女孩清脆稚嫩的聲音，在小小的黑夜裏讓人心變得柔軟。
“寶寶真棒！全部都對，寶寶太棒了！”
阿江的驚喜不是裝的，她真沒想到閨女能一字不差全背出來了，雖然基本都不認識。
“寶寶有沒有非常喜歡的姓呢？”
見閨女有些似懂非懂，她解釋道：
“寶寶可不可以幫媽媽選五個最喜歡的姓氏呢？就選你聽起來覺得很好聽的就可以。有不懂的可以問媽媽，媽媽幫你查字典。”
小女孩以爲是媽媽佈置的作業，雖然是第一次做，還是挺有趣的。
於是，母女兩擦乾了腳，一起坐在被窩裏，翻起了百家姓和字典。
“媽媽，這個姜是生薑嗎？”
“姜姓和生薑是兩個意思，生薑是植物，就是咱們燒飯用的那個，姜姓呢媽媽要查一下字典······姜姓源出神農氏，是歷史很悠久的姓氏，寶寶還記得看過的《封神榜》嗎？姜子牙就是姓姜······”
“媽媽，這個黎是梨子嗎？”
“媽媽。這個馮跟我的姓很像。多了兩個點”
“媽媽，這個東門，西門也有人姓嗎？”
“媽媽，這個納蘭是蘭花嗎？聽起來很好聽，我喜歡。”
······
最後，母女兩花了半個多小時選出了兩人都很喜歡的五個姓。
黎，納蘭，夏，顧，藍。
五個姓氏，最後只能選出一個，這就難壞了小女孩。
黎明很有希望，夏天有西瓜，納蘭有蘭花，藍天和藍色，嗯，顧是媽媽喜歡的。
真的太難選了。
“媽媽，要不我們還是抓鬮吧。”
於是，母女兩卷吧卷吧紙條，開始抓鬮。
小女孩閉着眼睛，有些緊張地快速伸手從一堆紙團裏抓了一個。
小女孩運氣很不錯，紙條上是一個字——黎。
這個意思很好，黎明，擯棄過去和黑暗，迎接光明和希望，特別應景。
阿江抱着閨女小臉狠狠地親了一口，“寶寶你真的太棒了，這個姓我太喜歡了。”
以後她帶着閨女就改姓黎了。
是的，阿江要帶着閨女改名換姓。
孃家，婆家都沒有她們母女兩的立足之地，那她就自己開宗立派，自己改一個姓。
改了姓，名字當然也要選新的。
上輩子閨女被向四井強加上馬牽娣這個名字，閨女從四歲起就有意識地不喜歡這個名字。
可以說是痛恨這個名字。
阿江22歲嫁給馬建波，23歲生下閨女。
第一次做媽媽，她也不懂怎麼做一個好媽媽，她就想把自己從小到大所受到的虧待都彌補在閨女身上。
所以，還沒出生，她就給孩子起好了名字，閨女就叫馬芊芊，兒子就叫馬博遠。
芊芊，寓意旺盛的生命力，一輩子健康向上的象徵。
博遠，寓意廣大而深遠，也是一個有着美好寓意的名字。
這兩個名字是她從知道自己懷孕時就特地買了一本新華字典，一本詞典，翻了幾個月，選了又選，最後跟丈夫一起確定下來的。
這是她和丈夫對自己第一個孩子人生的美好期許。
生下來知道是女孩，她除了對分娩時的劇烈疼痛，心有餘悸以外，剩下的都是對閨女滿心眼的疼愛。
她們這邊的農村地區，老一輩重男輕女是很平常的現象，阿江自己就是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
周邊哪個村子裏都有不少招娣，來娣，改麗，翻鳳，來男，煩丫，得子，婷妹這種女孩名字。
她從來沒有要求婆婆改變觀念，自己改變不了現狀，但是她自己的閨女自己疼。
雖然丈夫更想要個男孩，但是看見閨女越來越可愛的小臉，慢慢的也越來越疼閨女了，這樣就行了。
結婚後，她跟丈夫就分家單過了。
她們夫妻兩自力更生，不用看婆婆臉色喫飯，不喜就不喜，。
丈夫又常年在海城打工，除了逢年過節的日子，其他時間兩家人不在一個桌子上喫飯。
她從來沒有想到婆婆會趁着自己不在家，在戶籍民警下鄉登記戶口的時候，給自己閨女改了名字。
馬牽娣，希望姐姐牽一個弟弟回來！
阿江從孃家回來，拿到戶口本那一瞬間，氣的差點昏過去。
她跟婆婆大吵了一架，丈夫回來也怪婆婆起這種歧視性的名字。
可是有什麼用呢，名字上了戶口容易，想改名字，沒有特殊關係，難上加難。
閨女的前二十幾年都因爲這個名字自卑，最怕需要在人前自我介紹的時候。
曾經，自己也一直想辦法幫閨女改名字，試過很多次，可惜一直沒有改成功。
閨女是95後，一個95後女孩，叫馬牽娣。
閨女就是這樣變得自卑、敏感，最後成了一個不善交際的人。
前兩年，阿江也經常要求丈夫幫閨女改名，但丈夫聽在鄉里做幹部的堂舅說，名字上了戶口就改不了了。
堂舅想讓他孫子去當兵，想改年齡和名字都改不了。
因爲這個事情，丈夫更加確信，改名字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那個時候的農村人，對於公家的事情總是有一種敬而遠之的畏懼和仰望的。
可能，許多人終其一生，除了辦理身份證件以外，是沒有機會跟公家打交道的。
阿江自己是小學學歷，初中只讀了一年，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距離小鎮村子60裏的縣城。
派出所打交道還是自己厚着臉皮，給自己加油鼓氣的第一次。
可惜派出所的民警沒有被她的勇敢和對閨女的一腔母愛打動，態度很不耐煩，連解釋爲什麼不能改都沒有。
直接嚴詞告知：姓名不能改。
後來閨女越大越懂事，受到的歧視和異樣的眼光越來越多，開始痛恨母親的無能。
因爲他們這一對父母的不上心，才讓閨女取了這麼個難聽的名字。
加上後來丈夫的突然離世，自己流產改嫁，身體一直不好，忽視閨女成長的最關鍵時期。
閨女從初中開始，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甚至有點叛逆。
閨女十三歲開始就一直在外寄宿讀書，自己在海城打工，一年到頭，母女兩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很少，母女兩關係一直挺冷淡。
一個愛閨女，卻不知道怎麼去愛，一個已經豎起了堅硬的鎧甲，用尖刺遠離母親。
母女真正和解是閨女大學快畢業的時候，那個時候阿江不顧馬家人的反對，堅持陪着閨女，經過五個多月的努力奔走，打了七八十通電話，寄出去十幾封上訪信件，見了十幾個民警，終於把名字改掉了。
阿江還記得，閨女從派出所走出來的樣子，眼睛裏有光，走到路上，身邊的一切事物都是特別的美好。
閨女終於解開了二十多年的心結，不再被名字困擾，不再因此而自卑。
那是二十多年，閨女第一次對自己這個媽媽敞開心扉，閨女說：她覺得自己的人生，迎來了一個高光時刻。
閨女說：馬牽娣，這個名字，如果不改掉，如同重男輕女的屍衣，籠罩她的一生，陰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