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蘭浮釧的一記眼神堵了回來,冷徹心扉,彷彿要一同凍住心頭血,令人不寒而慄。
“公......公子。”蘭家人訥訥道。
“今後,那個健康的蘭浮釧就不在了,懂麼?”悅耳清潤的公子音仍舊驚豔了歲月,帶着絕不荼蘼的清醒,卻滿含血腥滋味。
話,冷得不像蘭浮釧,蘭家人拳頭緊握,他們跟了公子十幾年,公子盛名傳播了多久,他們便效忠了多久。
曾經,那位徐家大儒親口讚許公子—
似美玉堅石般的意志品質從不會與塵俗同流合污,以一身桀驁卻不自負的孤冷與縱意貫穿馳騁。
瑰意琦行,獨清獨醒,不與世俗同處,被人人妒忌非議,卻卓然絕塵,郎豔獨絕。
爲何評價如此之高,只因爲—
在所有公子哥兒享受聲色犬馬的生活之時,公子永遠在勤學苦練,且不論是劍法,書法,還是鑑寶,鐫刻,公子無一不精通。
謙尊而光,心懷天下與善惡。
那時,有人說公子太會裝模作樣,都是男人,也都是見慣了人情世故的世家子弟,誰還不瞭解誰?
在荷爾蒙萌芽躁動的年紀,對於那些故意投懷送抱的女人,對於近在咫尺的誘惑與利益,有幾人能坐懷不亂?
又有幾人的手能幹淨到底?
就算是有,也不可能出現在世家圈子裏,但,意外真的出現了。
荔城蘭公子,潔身自好,不屑於紈絝爲伍,訥言敏行,最善反諸求己,能力卓越,饒是放眼帝都,除去頂級帝都世家的公子哥兒,怕是再無人能與之一較高下,這便是所有人眼中的蘭浮釧。
只是現在,情況所逼所迫,蘭浮釧終究是被拉下了聖潔的高壇。
聶泊安很多年前就告誡蘭浮釧,人命關天的事情不要去做,縱使情況再難,形勢再危急,但這個觀念恰好與他的父親蘭聞澤背道而馳。
然而他的父親演技太好了,好到讓蘭浮釧直到現在才察覺到自己父母的狼子野心,可是他與聶伯父已經亦師亦友多年。
這份情,已無法斬斷。
“咔咔。”輪椅滑動的聲音傳來,蘭浮釧試圖從輪椅上站起來,動作艱澀無比,好似個已經生鏽的齒輪,看得人心中酸澀腫脹。7K妏斆
身後的蘭家人早已背過身,這幅場景實在是挑戰他們的內心底線。
那般驚豔的人如今竟是連站也站不起來了。
二十分鐘,蘭浮釧接連幾次從半空中跌進輪椅,只不過他從未想過放棄,一次又一次,失敗了就再來。
終於,雙腿傳來的隱隱痛楚拉扯着蘭浮釧的神智,很痛,卻也很激動,最初,他的腿根本感受不到任何變化,但現在有了。
顫顫巍巍地直起雙腿,他終於站了起來,只是僅僅兩秒後,卻又疾速跌進輪椅,整個過程的時間並不長,卻令蘭浮釧溼汗涔涔。
彷彿深泡在水池中許久,溼氣瀰漫。
少焉。
“我站起來了。”蘭浮釧聲音清冽,對着身後情緒壓抑的所有蘭家人說着,態度明朗,沒有一絲一毫的頹唐。
......
與此同時,蘭家。
“浮釧呢?”蘭聞澤語中的怒意迅速擴散開來,傭人即刻上前。
“公子去復健了,只是這一次的時間有些長,老爺放心不會有事的,家裏人都跟着呢。”
聞言,蘭聞澤鬆下一口氣,最有希冀的年華沒了一雙能走的雙腿,這般痛擊,絕非天之驕子能夠承受的,好在,浮釧有本事,硬生生扛住了。
“對了老爺,公子讓您與夫人今日早些等他。”傭人繼續道。
“知道了。”回答着,蘭聞澤心頭猛跳,從他兒子出事開始,家裏的磁場就有了變化,蘭聞澤根本說不清楚這種隱約中的變化。
只是他與妻子都有一種想法,那就是......他們的兒子浮釧變了,性格變得更深沉,讓所有人捉摸不透,而這個所有人自然也包括他們。
出了復健室,蘭浮釧並沒有吩咐直接打道回府,而是去了他自己的地盤,因爲那裏還關押着事發當晚的褚家人。
“吱呀-”厚重的鐵門被推開,裏面的人全部被蒙上了眼罩,他們已經半年沒有見光了。
喫食照常給,但所有男人被關進這樣一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看不到希望的曙光,後半輩子都只能如陰溝中的老鼠活下去,這種痛,撕心裂肺。
“放棄吧,我們是不會說的,而你,也根本不敢弄死我們。”
“哈哈哈哈哈!”話落,精神已經瀕臨崩潰的褚家人忍不住叫囂,嘶啞可怖的聲音在地下室格外陰森。
“是麼?”蘭浮釧揚起淺笑,語氣似是贊同,讓褚家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都不敢給狗放血的男人,也他媽叫做男人?”
“砰!”一旁的蘭家人聽不下去,直接揮出重拳將開口尋釁的那人打到牙齒亂飛。
對面,蘭浮釧神情如故,坐在輪椅上,面色淺淡無瀾。
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刻刀,他的眼神始終不離刻刀,在欣賞,也在惋惜與遺憾。
“噠噠。”輪椅的聲音很輕微,再者因爲被關押已久,導致褚家人的五感全部下降,沒有察覺到蘭浮釧的靠近。
正欲下狠手的蘭家人忽然發現自家公子,心中暗驚,連忙退到一旁。
“你他媽......”
“別動。”男人說得溫吞,動作更是輕柔,緩緩將那個被打到面部已血肉橫飛的褚家人的眼罩摘下,輕輕呢喃着,盡顯溫潤。
高潔君子,永遠溫和。
“幹什麼!放開我!”那褚家人暗驚,求生的本能促使着他求救,下意識的行爲很可笑,畢竟,一分鐘前他還如瘋狗般叫囂。
“噓。”
“安靜。”蘭浮釧輕聲說道。
這一句話,成功引燃了空氣中詭譎的氣息,如放肆的明火迅速灼燒着所有人的心臟。
“你的眼睛真的很完美,就是......”
“就是什麼!”那褚家人被折磨了半年,早已是色厲內荏,強撐着回擊,殊不知早就露了怯。
“我很不喜歡。”
“嚓!”
“噗--”話落那剎,手起刀落,血水四濺,染紅了蘭浮釧那張丰神如玉的面孔,似是會食人的鬼魅。
“啊啊—唔......”那人瘋狂地想要嘶吼以此來緩解痛苦,未料,蘭浮釧直接用毛巾捂住他的口鼻,動作之利落與狠辣叫蘭家人紛紛愣住。
謝庭蘭玉的君子手中見了血,從玉郎徹底淪爲惡徒,所違背的,不僅是曾經引以爲傲的人生理念,同時,亦有前行的方向。
一個光明萬丈的路途,一個則是無盡黑暗的地獄,無疑,這一刻的蘭浮釧選擇了後者,沒有任何猶豫。
因爲,他沒有退路了,蘭家與程家,蘭浮釧只會選程家,孰是孰非,誰髒誰淨,一目瞭然。
他一定會親手了結這段摻了血的罪惡,哪怕需要他縱身跳進地獄,哪怕開啓這段罪惡的人是他的父母,但,他也一定會做到底。
“啪。”忽地鬆開對方,那人如一灘爛泥跌倒在地。
其他人被蘭家人統統摘下了眼罩,看着手法暴戾的蘭浮釧如同在看着魔鬼。
“看到了麼,這就是忤逆我的下場。”蘭浮釧輕聲開口,緩緩用毛巾拭去側臉的血跡,從容不迫,看出方纔見了血的瘋狂模樣。
“蘭公子。”僥倖活着的褚家人聲音顫抖,生理性的恐懼終究戰勝了理智,並且完爆了以往的囂張。
或許,程蘭兩家之中,隱藏最深的其實是蘭浮釧?
這他媽怎麼可能呢?
一個人再怎麼裝,豈會一點錯漏都沒有?
“將他們的舌頭拔掉,太聒噪。”蘭浮釧淡淡道,隨即,摘下罩在側臉上的毛巾,聖潔的純白沾染上血紅,極其乍眼。
將滿是血漬的毛巾隨意一丟,直接蓋在了那個被瞬間奪走雙眼的褚家人臉上,那張不堪入目的面孔被遮蓋,掩去一切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