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把孫阿爺的秦家董掌櫃激動壞了。
別人不認識畫師,他可認識啊,他天香書坊開了這麼多年,正經認識不少名作大家呢。
這位李生便是其中一個,在幽州地界很是有名,只不過這人常常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抓不着個人影,因此,天香書坊從來沒有機會刻印過他的字畫。
如今逮到了人,他自然不能犯過任何合作的機會。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董掌櫃捧着自家出品的宣紙,笑盈盈的跟在李生的旁側。
宣傳詞兒早就背的滾瓜爛熟,順嘴就能來。
我們家的宣紙紋路可見,墨韻清楚,調理清晰,實爲幽州府的上品,小老敢保證,這幽州下轄內,絕不會有第二家比得過我家的紙品的了。
您今日就試試。
對,還有裝裱,俗話說“三分話七分裱”,俺們家的工藝別人家沒有,保證書畫保存百年而神韻不滅,還有啊、、、
話沒說完,孫阿爺就敲着柺杖喊人:“你那老貨你幹什麼呢,你快點過來,待會兒沒你的位置了可別怪我沒給你佔座。”
孫阿爺很憂慮,憂慮到平常能客客氣氣的對親家說話,這時候卻急了眼。
作爲書坊和學子們的牽線人,他得統管全局,怎麼還能顧得上老董頭兒。
這時候他得忙着給大家排位置,既能讓所有人都進到畫面裏,又得保證格局合理,別因爲他們高的高,矮的矮,最後畫出來不忍直視,壞了人家畫師的名聲。
孫阿爺揮舞着手裏的柺杖,招呼道:“都聽我的,小個子的往前站,都往前再來,高個子的往後去,不能就站板凳上,讓你們往中間湊,不是讓你互相擠兌。
噯噯、你們小娃子個頭小的都到前面來盤腿坐着,坐不開就蹲着,你們模樣水嫩,畫出來臉上也沒褶子,別往後面躲。
周歡,說你呢,別往後面躲,長得俊的都往前來。
……對,樓先生,您往中間坐,你是基準線,俺們都得向你靠攏。”
樓德華怎會同意,這裏頭若按年位來排,得是孫阿爺坐中間,他如如今只是個教書先生,切莫再提從前事。
孫阿爺見人態度堅決,也不好在大庭廣衆下來回推搡。
很是不合禮數。
“那老夫我、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樓德華一把按下他,“您是松樹村以前的里長,如今的書院的統管,您坐在這,當之無愧。”
沒按下去,孫阿爺還不能允許自己坐下。
對,松樹村,松樹村以前的人太難管理,怎的娃娃們都站好了,那幾個不省心的老太太又去哪了。
此刻,董掌櫃就是想插話都插不上,金老太太帶着王老太婆和李氏將李生爲了個水泄不通。
李生本就不善言辭,面對這些個老太太炙熱的目光,只覺着自己被人扒光了看似的,緊着用袖子擋臉。
金老太太笑道:“畫師,您別躲,俺們都是良民,俺們就是想問問,您畫畫的時候能不能給我們這臉上的褶子去掉咯,別畫上去,最好啊,能給俺們年輕時候的那個模樣畫出來。”
“對對對,俺們年輕時候也是黃花大閨女,不比村裏的這些女娃娃們差,俺們都知道,您是大畫師,您指定有辦法是不?”
真是鬧挺,這輩子好容易有一次留住容顏的機會,竟不是在年輕的時候。
現在,人老珠黃的,有啥可看的。
後頭那個衝他們扯脖子喊的那個孫老頭子也是,既然要畫全家福,爲什麼不提前知會一聲。
讓她們好得也捯飭捯飭自己呀,畫個眉,穿身鮮亮衣裳,再打個粉,是不是都能有美顏的效果?
隊伍裏,孫佩芳捂着胃扭頭懟朱五六,“你現在是村裏里長,你咋不下去幫幫孫里長,讓人家老人家一個人忙活,他忙活的過來嗎。”
朱五六聳聳肩,沒動地方。
是,這時候的確是他應該出手的時候,可他看孫里長忙活的樂在其中,自己上去豈不是多此一舉,多管閒事?
要不說這些女人就是瞎操心,就沒一個看得出來孫里長心裏的高興勁兒的。
孫里長能不高興嗎,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
不管別人家咋樣,他不帶在家裏歇着的,他要做個有用的人,幹到九十九。
在家帶孩子一開始挺有意思的,這麼多年沒見外孫,見了當然想啊。
可那想也就是三天熱乎勁,人家孩子纔多大呀,從小跟着誰長大他就跟誰好。
自己說白了只是個外祖父,屋檐下,人家祖父當家呢。
有時候他叼着菸斗坐在搖椅上,情難自禁的就懷念起了從前的日子。
一村之長,別說能呼風喚雨了,那太玄幻了,但是說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村裏人誰家有事兒他都能搭把手,誰家出問題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他一出馬,問題必定迎刃而解。
那真是滿滿的成就感。
所以呀,他也乾脆不閒着了,家裏有奶孃帶孩子,他跟着湊什麼熱鬧,出找點活兒幹,不爲賺錢,就爲了找樂子,多好。
書院裏,現在他就是管事人了。
樓下的書坊他管不着,但書院這一塊,哪裏需要花錢,哪裏需要修繕,哪裏需要他出面擺平,那他心裏都很是有數。
比如這有名的畫師吧,當初也是他隨着樓德華一起去請的,這裏面也算有他的一份力氣在。
此刻,李生難得身邊無人,順暢的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造孽呀,當初就不應該答應樓先生來這地方幹私活。
這就是這些人上輩子積了德,正巧趕上了幽王府的世子爺請他爲世子妃畫像。
不然,他這時候應該是在坐臥小船上,泛舟荷塘間呢。
“都坐好了嗎,都給我保持住咯,到時候畫歪了,畫擰巴了,可找補不回來。”
後頭的老太太們喊道:“老孫頭啊,你就放心吧,今天俺們豁出去一條命在這笑了。”
周歡心裏涼了半截。
完蛋了,這麼多人,再厲害的畫師也沒有三頭六臂呀,天老爺,這得畫到猴年馬月啊。
這不得把臉笑抽巴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