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眼前,則是一片烏壓壓的銀衣鎧甲,其間有一個十四歲的少年。
周滿身上穿的是孫佩芳連夜縫製出來的月白色布衣,腳上踏的是朱五六上山打下來的兔皮墊做成的長靴。
身上的包袱裏,裏面有周歡給的書,喜寶包的藥,元寶和三兩悄悄放進去的糉子糖,還有天寶寄給他的狼麾筆。
萬籟俱寂的清門縣城門口,只聽有人忽然高喊了一聲“啓程——”,隊伍便緩緩的行進了起來。
此時坐在馬上的少年還不知道,從他踏出桃花村的那一剎那起,他的人生已經走向了一個更加光明、更加廣闊的康莊大道。
未來幾十年的宦海沉浮也都將從這一刻開始描畫。
就這樣,周滿在全家人不捨的目光中消失在了清門縣外。
過了好一會兒,整個隊伍也逐漸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之中,只留下了一地代表着他們曾經存在過的馬蹄印記。
在所有的老百姓和官員們都散去了以後,江月盈接過了翠雲手裏的帕子,抹了抹淚。
正要被扶回去的時候,卻見朱家人始終站在了老地方,眼睛呆呆的望向遠方。
“咦?他們怎麼沒跟着大隊伍多送送,這要是等再見到周滿,說不定就是秋收之後了。”
江月盈嘆了口氣,“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何必給走的人徒增傷感呢。”
衝翠雲一揮手,便回去了。
上轎前,江月盈又忍不住的回頭看了一眼。
今天本是打算找朱家人談談生意上的事情的,也好消遣煩悶,可如今見了這家人的狀態,恐怕不是好時候。
“要不要奴婢去尋周姑娘?”
江月盈收回目光,徑直上了車,“不必了,來日方長。”
待江月盈一走,車輪聲傳來,朱家人才從離別的愁悶中回過神來。
朱五六拽了拽周歡的衣服,又抱起了三兩,說道:“回家吧。”
一行人從木訥到蹣跚,孫佩芳走在了朱五六身邊說道:“這就走了?小滿真走了?”
眼前的大部隊一沒,孫佩芳就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
有一瞬覺得周滿沒走,周滿許是在家裏不知道貓在了哪個角落看書去了。
其實不止是孫佩芳,家裏冷不丁少了大活人,所有人都接受不了。
比如喜寶和元寶,一碰到了理解不上去的詩詞,就下意識的喊“滿哥”,再一擡頭,才意識到學堂裏只剩下了和他們同輩的小娃子。
比如三兩,以前是倆人一屋,晚上能和周滿說說話,說說兄弟之間的話。
這些話都不能說給女孩子聽,就想女孩子們在閨房裏說的話也不會告訴他們一樣。
這是屬於三兩和周滿之間的小祕密。
現在,沒了,二人標準間忽然變成了一人大牀房,三兩表示自己能住是能住,就是得鍛鍊鍛鍊晚上一個人上茅廁。
再比如孫佩芳和朱五六,平日裏唯一能幫着孫佩芳洗碗的人沒了,朱五六盼着快快長大陪他喝酒的大外甥走了。
總之,屋檐下的一家人各有各的思念。
唯獨周歡,自始至終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喫飯的時候還哈哈笑,笑的都讓人來氣。
喫飯時候笑,岔氣了咋整。
可一家人,不能說。
但其實還真不是。
周歡有系統啊,她想念周滿了,惦記周滿了,完全可以和233一起看看的嘛。
況且,這不就跟上大學去了,到了寒假再回來是一樣的道理嘛。
在她眼裏,周滿的遭遇就跟每一個青年的必經之路一樣,上學,軍訓。
正好,鍛鍊鍛鍊他柔弱的體魄。
但這些話,她不也不能說。
說了怕家裏人帶有色眼鏡看她,說了怕下一個被拽去刷碗的就是她。
這時候別人越覺得她可憐,越覺得她思念成成疾越好,可以躲掉許多不願意參加的勞動。
比如陪客。
清門縣纔多大,有點事兒,尤其是上層社會的事兒,那傳的才快呢。
算今天這一波,朱家院子裏已經接待了第三波客人了。
且都是縣城裏有門有臉的大戶人家。
“恭喜恭喜呀,朱里長,家裏花開並蒂,孩子們出人頭地,真是可喜可賀呀。”
朱五六闊步上前,拱手謙虛道:“哪裏哪裏,今天縣令大人怎的有空來小民的寒舍。
若是縣城裏有事,該是小民去拜見大人才是。”
按級別,是這個道理。
但按人情世故,卻又不是了。
縣令大人被請進了屋子,很是客氣的坐下同朱五六說道:“如今幽王府願與朱里長的村子做買賣,那是桃花村的榮耀,也是清門縣的榮耀,我作爲一縣之長,怎麼好不過來親自看看。”
又說道:“古話自來是一子出家,七祖昇天。你們家一下子出來了兩位,乃是天佑我清門。
說不定我以後還要依仗朱里長的照拂了呢。”
“不敢不敢,大人恩惠,小民沒齒難忘,當初,要不是大人爲了俺們這些難民傷神費力,小民們又怎麼會有今天的造化。”
縣令和顏悅色的聽罷,心中對朱五六的格局甚是滿意。
但這些話,朱五六頭一回說的時候走心,說了兩回,三回,連腦子都不用過了。
全是對話模板自動轉換。
接待了這麼多有心的訪客,他完全做到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你是不是聽了挺感動,那就對了,這套話,就是有一天小侯爺來了,那他也是換個第二人稱一樣的說。
“怎麼不見你外甥女啊?”
朱五六輕笑,這你就見不着了,周滿剛走沒幾天,她做親姐姐的,自然神傷一陣子。
這一會兒,指不定在哪忙活什麼呢。
其實都是沒事兒找事兒。
縣令大人聽了也很不是滋味,自古多情傷離別,悠悠說道:“用幹活麻木自己,本官都明白,那就不見她了,免得勾起傷心事。
今兒來,本也是問問你們有什麼難處的,有了就同我說,我能搭手的就搭手。
要是和皇家做買賣,那就不是你們一家的事情了,咱們全縣都跟着沾光。
所以呀,你也別跟我客氣了。咱們那,都是給朝廷辦事。”
朱五六連連點頭,是,就是這麼個理兒。
轉眼卻想到了什麼似的,渾身一僵,“額……大人這樣體恤小民一家,小民甚爲感動。
說起來,倒是確有兩件難事一早就想和大人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