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個人,但其實在某種意義上,卻只能說是個人形。
他渾身上下都浸泡在血水裏頭,隱隱約約地散發着腐爛的臭味,薰得人頭暈眼花。湊近一些觀察,還能看見那血水與軀體交接之處若隱若現的腐爛大洞。
彷彿是爲了印證京墨的猜測一般,一隻蛆蟲歪歪扭扭地冒出來一個尖頭,似乎很是不適應外頭的環境一樣,打了個顫兒,就又重新瑟縮回去。
京墨忍耐再三,還是沒能夠忍得住,扭開腦袋,從喉嚨裏擠出來一聲“嘔——”。
有她帶了頭,後頭的幾個人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發出陣陣輕嘔。
面前的一切實在是太過於驚悚,叫她不敢接受。如果轉過那個人的臉來,發現是熟悉的面孔,她又該怎麼辦呢?
說不明白爲什麼心裏突然出現這樣一個想法,但卻在京墨的心裏頭狠狠地紮了下去,叫她再也難以忽視。
“你也覺得很熟悉?”
耳畔響起來了剛纔還在無厘頭搞怪的男子的聲音,卻已經是變了一副腔調。他的聲音悲傷而沉重,彷彿在說事實,又彷彿再說別的什麼。落在京墨的耳朵裏,顯得格外虛無縹緲。
“……什麼?”
楞楞地擡起頭來,京墨看向對方,試圖從他嘴裏聽到些什麼東西。
“那個腰帶,那個衣服……你不覺得很眼熟嗎?”
這下子,京墨聽清楚了,可這比沒有聽清楚還更叫她難以接受。
目光漸漸滑落,掉在那人形的身上,又像是受驚了一樣,猛地彈落在地上,將地面灼燒出一個洞窟。
“我聽不懂,你說明白一些。”
話剛說完,京墨就後悔了,她剛要開口阻止對方繼續說下去,卻在那血水之中,隱隱約約看出來了什麼閃着光芒的東西。
那似乎是霧,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反正阻擋了她的視線,叫她看不清楚。
“啪嗒——”
她愣了愣,下意識地低下頭去,以爲是自己的錯覺。
卻並不是錯覺,而是眼淚。
“你別難受了,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呢。”乾巴巴的一句安慰並沒有什麼效果,男子自己也知道,又深呼吸幾口,給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才下定決心,“我……我去看看到底是誰。”
“別去了,沒那個必要了。”
京墨卻攔住了他。
有些事情,並不是一定要知道最後的結果,給自己留一份餘地,也留一份體面,纔是最合適不過的。
從懷裏摸出來一個手帕,京墨有一些恍惚。
隔着淚光,她隱隱約約想起來,這似乎是過年之前,忍冬送給自己的。
當時兩個人還在討論繡個什麼花纔好看,忍冬那時候笑顏如花,非說家裏頭都竹子好看,要給自己繡一個歲寒三友的。
可臨到了了,這手帕卻是落在了自己的手裏。
不過現在,這也能勉強算得上是物歸原主了吧。
京墨有些苦澀地想到。
她有些艱難的撐開手帕,一步一個腳印地慢慢走向那個人形屍體。她的想法很簡單,這裏的環境實在是太差了,要是繼續放任不管下去,恐怕沒多久便就會化成一堆白骨。可他們也無法將人給帶出去,畢竟現在外頭的情況還不知曉,要是真有一點什麼事情,這樣貿貿然地帶着遺骸出去,也只能是浪費。
因爲無法將人帶出去,京墨便想着,至少要爲對方的臉面留下最後一絲體面。
這也是她能給對方最後的體面了。
然而還不等她走到哪人形屍骸之前,後方卻突然傳來一聲急促地呼喊,喝止住了她前進的腳步。
“別去!”
突然間被那呼喊一絆,險些沒站住,好在她及時地穩定住了身體,保持住平衡,沒有真的跌倒在地上。
“怎麼了?”
京墨臉色有一些不好看,她還沉浸在感傷之中,一時間都沒能反應過來,因而轉身詢問的時候,連語氣都格外嗆人。
“你別去看了,我擔心這不是你能看得了的東西,我去替你做吧。”
男人臉色沉重,沒有計較她語氣的難聽,而是快速上前幾步,搶先在了京墨前頭,不容分辯地奪過京墨手裏的東西,就要動手。
“你這是幹什麼!”
京墨也沉下臉來,也不肯鬆手,被拽着往前踉蹌了幾步,好不容易纔站穩。
“你回去,你想做什麼我都替你做。這裏太危險了,不是你能說了算的。你聽話,我就什麼都幫你,聽話,回去。”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做什麼,但我覺得,你是不是太不尊重人了?我跟這位有舊交,現在想替他遮一下臉,你都不允許。怎麼,我竟然不知道,現在這裏竟然是交給你做主了。”
“聽話!”
即使是被這樣咄咄相逼,對方也並沒有放棄阻攔京墨的計劃,扶着她的肩膀,注視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確認。
“我會替你過去的,替你用這塊手帕將他的臉蒙上,然後替他合上眼睛,這樣總行了吧。”
他頓了頓,才繼續。
“如果可以的話,你就放開手讓我去做,如果不可以的話,你告訴我應該怎麼做。你知道的,我不會讓你過去的……太危險了。”
最後那四個字是貼在京墨耳朵邊上說的,他的聲音很輕微,帶着一絲不易察覺得熟悉。
京墨猛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向對方,卻只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擔心。
腦海中許多念頭一閃而過,最後,她還是聽了對方的話,輕輕的鬆開了手,任由對方的下那張手帕。
她腳步一軟,跌坐在地上。
得到了手帕,男人也不是一個只說不做的,還真的轉身走向那具屍體。
他的腳步也格外沉重,甚至比起京墨來說,還有沉重的更多上幾分。
京墨安靜的注視着他的背影,看見他有些踉蹌,似乎有些站不住的模樣。
“你……你真的可以嗎?”
對方並沒有點頭或者搖頭,連一句答應的話也沒有說,可從他的背影裏,京墨全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他在表達自己沒有問題。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總也不好在上前去把那手拍搶回來,京墨略有些緊張的看着他接下來的動作。
男子很安靜,腳步平穩,連呼吸都沒有變快或者變慢。他慢慢繞過屍體的腳,目光漸漸地落在那張臉上。
瞳孔微縮。
“……好像,還真的有點意思。”
聽不懂對方的話,京墨只覺得有一些迷惘,不由得疑問出聲。
“怎麼了?你在說什麼?是在跟我們說話嗎?”
男子微微一笑,這一項實在是有點兒突兀,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卻又十分合時宜,連帶着這周圍有些沉重的氣氛都輕鬆了不少。
“你在笑什麼?這種時候了,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京墨不由得又一次皺起了眉,這是比起之前來這一次的疑問,卻多了幾分冷靜。
她也不是個傻子,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同一個錯誤。對方的情緒變化實在是太過於突然,纔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可這種情緒的變化,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也叫她,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連忙起身,她就要衝到屍體面前看個仔細。
“別看,太噁心了。你只需要知道,他不是我們要找的人就行。”
儘管被勸的停在了原地,可京墨但是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
“那就行,那就行……”
一遍又一遍的唸叨着,京墨勉強露出一個笑臉來,卻又很快意識到了這個笑臉並不合適,又連忙收了回去。
將手帕收回手裏,男子正要起身離開,目光卻被另一樣小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咦?”
他眨眨眼,還有一些驚奇。
“怎麼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轉叫京墨有些心力交瘁,見對方似乎又是有所發現,不由得有一些疲倦。
聽出來了她的失力,男子也不繼續磨蹭着賣關子,反手摸出來一柄匕首,就是對着屍體上發現的小東西微微一挑。
“看,咱們還是低估了那個管事。”
匕首的尖端,赫然是一把細長的鑰匙,只是這鑰匙卻半邊沒入屍體之上,屍體又是側躺着的,難怪他們一開始沒注意到。
“這是什麼?什麼鑰匙?”
問出聲來,京墨也就已經能夠想明白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不由得也有一些無奈與好笑。
“我還以爲他真的……”
“現在看來,人應該是已經從這裏逃了出去,這裏的屍體,想來也不過是一個守衛而已。”
男子又是一笑,正要再說點什麼,卻是臉色一變。
一陣破空聲傳來,又是一把長劍凌空飛來。
“又來?”
苦着一張臉,男子只是一個翻身,就將這攻擊躲閃了過去,只是沒入半個身子進了土裏的劍,卻表明了對方的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