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在旁人家,這菜屬於正常水平,用的也是像模像樣的正常食材,你怎麼挑都挑不出錯處來。
明朝文官脾氣臭得很,你要是因爲飯菜太“普通”就發落人,他們可就來勁了,鐵定紛紛捋起袖子上書勸諫:“您要頓頓喫山珍海味是嗎?您要光祿寺天天爲您求新立異是嗎?您這樣做對得起太/祖嗎?這是亡國之兆啊!咱必須防微杜漸!”
這些話要是換個有脾氣的皇帝,那就是直接槓回去了。
朱祐樘卻不是那樣的人,他有意當個明君,不僅勤政作風直接效仿太/祖朱元璋,平時也很願意聽臣屬的勸諫。
去年有人提議他廣納後宮,謝遷勸說他憲宗皇帝才大行沒多久、這麼早選納妃嬪不太適合,他當下就聽進去了,孝期內連皇后都沒碰,夫妻倆見面就是純聊天(甚至一輩子都只有皇后一個)。
這個性格註定了他不會因爲飯菜滋味頗爲一般就去追究光祿寺的人。
擺爛這事也是挑對象的。
光祿寺那邊也拿準了朱祐樘的脾氣,次次都踩準及格線送上飯菜,從來沒讓人抓住過錯處。
至於宮宴上的菜色如何,百官沒有人會吱聲的。
皇帝請你喫飯,是榮耀,是恩賜,你喫完不寫首詩誇上幾句就算了,難道還敢對皇帝說“陛下您這頓飯真難喫”?
是官不想當了,還是命不想要了?!
所以說,反正沒有人會說不好喫,那就糊弄糊弄得了。要是這次超常發揮拿了高分,下次達不到這水平了,豈不是反而得挨罰?
及格就好,及格就好。
唉,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摸魚是摸魚者的通行證,實誠是實誠者的墓誌銘”。
即便宮膳的滋味遠不如期待中那麼好,文哥兒還是努力當個不挑食的好孩子,在衆多宮膳裏就着其中幾道喫得肚皮飽飽。
蘆筍上時,櫻桃正好也上了,傳膳太監最後端上紅通通的櫻桃果盤。
這果子瞧着倒是新鮮,色澤甚是鮮豔,瞧着還水嘟嘟的,很容易勾起食慾。
文哥兒一看,眼睛總算又亮了,伸出小短手取了顆熟透了櫻桃送進嘴裏。果然是應季的新鮮水果,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汁液就在嘴裏漫開,滿嘴都是櫻桃的鮮甜滋味。
好歹算是彌補一下剛纔試喫那麼多難喫素菜的煎熬。
朱祐樘剛纔難得多用了些飯菜,本來已經沒什麼進食的想法,只在一開始意思意思拿了一顆(免得其他人不好意思喫)。
可這會兒瞧見文哥兒高高興興啃櫻桃,他突然又回味起剛纔嚐到的甘甜滋味來,不免又跟着多吃了幾顆。
終於太后和張皇后,自然也莫名覺得今天送上來的果盤很是不錯。
喫飽喝足,文哥兒還得陪皇帝聊天。
本來進宮之間文哥兒還有些忐忑,如今見朱祐樘連飯菜不好喫都能忍,他一下子就放鬆下來。
誰能忍受頓頓飯菜都不合自己胃口的日子?
換成他的話,說不準就自己捋起袖子上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人脾氣一定很好!
提到這個,文哥兒話可就多了。他唉聲嘆氣地和朱祐樘訴苦,說他爹特別壞,他老師也特別壞。
他爹吧,也不知是什麼想法,他沒滿週歲就給他買了《四書》,拿《大學》來教他認字。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呢?望子成龍也不能這麼揠苗助長啊!
他那麼有能耐,爲什麼不自己考狀元呢?
哦,他已經考了狀元……
可惡!
文哥兒,弱小,可憐,又無助。
講完他爹的可恥行爲,文哥兒又講起謝遷的所作所爲。
謝遷給他們啓蒙,倒是很正常地從《千字文》開始。
他讀的書多,博學廣記,各種典故信手拈來,偏偏有個壞習慣,有時候講到一半就說“後面會怎麼樣呢?某人爲什麼要做某事呢?”,讓他們回去好好想想。
謝遷還貼心地提醒,要是自己想不出來,可以去書房找某本書讀一讀,讀完就曉得了。
至於那典故在那本書的哪一頁,就靠你們自個兒去找了!
實在不行,下次旬休我再告訴你們吧!
下次旬休誒,要等九天的!!!
文哥兒聽得抓心撓肺,只能和謝豆豆一起偷偷去找書看。
太難了,太難了,哪有這樣給小孩開蒙的啊?!
他這麼厲害,怎麼不自己考狀元去呢!
哦,他已經考了啊……
可惡!
提起來就氣人得很!
文哥兒連三歲都不到,一說起被迫學習的苦來就剎不住車,巴拉巴拉說個沒完,連平時還有點磕絆的口頭表達能力都來了個超水平發揮。
朱佑樘還真沒想到謝遷和王華私底下居然是這麼教小孩的。
要求個沒滿三歲的小子讀《四書》,着實是太超前了!
文哥兒還順嘴譴責了他的小夥伴謝豆豆。
同是天涯淪落人,謝豆豆不和他站在同一陣營就算了,還在他抓周那天給他送狀元筆記!
太殘忍了!
爲了“報答”謝豆豆的好心,他本來準備搞個三千片的《清明上河圖》拼圖給謝豆豆當生辰禮,可惜他爹說別人生辰給送清明什麼的不太好,只能改成三百片的《八駿圖》了。
唉,他,王小文,真是個心腸極軟的小朋友!
朱祐樘只知道拼圖是小孩子之間的禮物,卻不知道文哥兒本來想送的整整三千片的《清明上河圖》。
他想想謝豆要是收到三千片的拼圖時會是什麼表情,很沒有同情心地樂了起來。
這小孩人不大,鬼主意倒是多,怪不得他爹和他老師一天到晚騙他去看書。
朱祐樘想到文哥兒還有個圍棋老師,不由又問:“你怎麼又跟你楊先生學圍棋去了?”
提到這個,文哥兒話就更多了,從自己在象棋上贏了他祖父到他祖父以大欺小隻和他下圍棋,一點不漏地把他祖父賣了個底朝天。
欺負小孩,太壞了!
他要偷偷和楊先生學上幾手,回家殺祖父個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