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戲明 >第96章 第 96 章
    文哥兒出城一趟,整個人都振奮極了,跑回家就噼裏啪啦地和他娘他祖母講了一通,還說可惜是湯餃不能帶回來,要不然可以讓大夥都嚐嚐他親手包的餃子。

    這牛吹得,正坐王老爺子邊上喫果子的王守仁忍不住笑了出聲。

    文哥兒這纔想起還有他哥這個目擊證人呢,立刻哼哼唧唧地改口說他確實有努力參與,就是他哥不讓他添亂,叫他到院子裏攆雞玩兒去。

    金生家的雞會飛,再高點就飛過院牆去啦!

    金生家的雞:謝謝,雞被逼急了也會跳牆。

    不用親自到場,大夥都能想象當時人金生家裏是怎麼個雞飛狗跳法。

    文哥兒在家裏分享完了,還是不覺得累,又和他娘說了一聲,溜達出門把從集市上買的土產送去楊家、吳家、丘家。

    謝遷家和李東陽家有謝豆他們幫着帶回去,文哥兒便只需要自己跑另外兩位老師家就可以了。

    這可全都是他在集市上千挑萬揀選出來的好東西,不值什麼錢,要緊的是心意!

    當然,更要緊的還是要去和楊慎他們吹噓一下自己這次出城的新鮮見聞啦!

    楊慎出生在年尾,算起來比文哥兒小上一歲,自然也沒出過城。他聽了文哥兒的話十分嚮往,沮喪地說道:“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

    文哥兒一副“包在我身上”的驕傲模樣:“別難過,以後有的是機會,等你再大些我一定帶你去。”

    瞧他那滿臉的得意,彷彿他不是和楊慎同歲,而是比楊慎要大上十歲八歲似的。

    偏楊慎還非常信他,聽他這麼說立刻就高興起來了。

    聽完全程的楊廷和:“…………”

    他兒子這麼聰明伶俐一娃兒,怎麼總那麼愛聽文哥兒忽悠。

    文哥兒離開楊家,本來是要去吳家的,結果吳寬受邀去李東陽家玩了,人不在家。

    他只好留下東西直奔丘濬家。

    丘濬倒是隻要放假就家裏蹲。

    見文哥兒興沖沖跑來了,丘濬教訓道:“一天到晚奔來跑去的,像什麼樣子?”

    他家養出那麼多兒孫,從來沒有像文哥兒這樣天天上躥下跳。人還沒到呢,腳步聲就先蹬蹬蹬地傳過來了。

    文哥兒纔不理會這種老生常談的教育,反而一樣樣地把自己挑回來的土產給丘濬看。

    他邊拿還要邊誇個沒完,這個說拿來熬粥特別好喫,那個說拿來做包子特別香,反正集市上那些攤販怎麼給他吹噓自己的東西好,他就怎麼學回來吹噓給人聽。

    丘濬聽得腦仁疼。

    這小子怎麼什麼都學?

    還學得這麼活靈活現。

    光聽他在那兒學個舌,就感覺整個集市都給搬過來了。

    說起來丘濬爲官四十載,大多是在翰林院與國子監這些清貴之地研究學問,出城的次數着實少之又少,少年時那些要數着日子趕集的日子已經離他十分遙遠。

    丘濬看了眼文哥兒拿出一塊黑不溜秋的臘肉,不免問道:“這又是什麼?”

    文哥兒一聽丘濬感興趣,馬上給他背起了廣告詞:“這您可就問對人了,這可是今年第一批煙燻臘肉。小雪之後立刻動手做的,到冬至才堪堪能拿出來賣。”

    他還把臘肉拿起來讓丘濬聞聞看,說人家是燒松柏枝來薰的,聞着特別香!

    冷不丁猛吸一口臘肉味的丘濬:“…………”

    難爲他能記住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

    文哥兒記得的可不止這些,他還給丘濬講起自己打聽來的事:“我跟您說,這家人祖上和我三先生一樣是川渝那邊的,煙燻臘肉做得可正宗了!據說他們家也和三先生祖上一樣跟過成祖,如今日子過得還挺不錯的,家裏肉多得能拿出記來賣。”

    明成祖朱棣當年遷都北京,跟過來的靖難功臣可不少,他們祖籍南北皆有,都是因爲靖難之功才齊齊落戶京師。

    像李東陽祖上就是朱棣手底下的兵。

    到了李東陽父子倆就開始向讀書人發展。

    丘濬道:“一塊臘肉也能叫你掰扯出這麼多事來。”

    文哥兒振振有詞:“不打聽清楚,我怎麼曉得他賣的煙燻臘肉好不好喫!”

    丘濬覺得文哥兒還是太天真了,搖着頭說道:“真正有本事的人何須搬出自己先祖來吹噓?”

    文哥兒愣住了。

    老丘說得也有點道理啊。

    文哥兒哼哼唧唧地辯駁:“我們要把人往好處想,不能把人想得那麼壞!”

    兩人就着這塊臘肉到底好不好喫爭執不下,最後決定拿去洗乾淨切來炒了。

    好喫不好喫,嚐嚐就知道了!

    丘濬覺得要給文哥兒好好上一課,捋起袖子親自把那塊臘肉切了。

    今年新做好的煙燻肉還不算太硬,丘家的刀都磨得很鋒利,丘濬照着文哥兒的說法把臘肉切得很薄,只見薄薄的一片片五花臘肉瞧着竟有些晶瑩剔透之感。

    這麼一切哪還看得出方纔那黑不溜秋的醜模樣?

    文哥兒一看,立刻睜圓了眼,朝丘濬誇道:“看看,內有乾坤!一定好喫!”

    丘濬一聽他說“內有乾坤”,心情就不是很好。他說道:“小小年紀的,別學這些虛頭巴腦的話。”

    要知道那位赫赫有名的莊定山,寫詩最喜歡用的就是“乾坤”。

    巧的是,另一位名士白沙先生陳公甫最愛用的便是“日月”。

    有人讀了他們的詩,忍不住嘲諷說:“公甫朝朝吟日月,莊生日日弄乾坤。”

    本來這也沒什麼,誰寫詩不愛高談闊論。

    就是老丘看他們不太順眼罷了。

    丘濬跟文哥兒批判了一通,說這“莊乾坤”和“陳日月”一天到晚整這些虛頭巴腦的玩意,還帶着許多讀書人跟他們學那一套。

    真是讓人看不過眼!

    丘濬一邊瘋狂數落陳莊兩人一邊切臘肉,連別人嘲諷那兩傢伙的詩都給文哥兒吟了一遍。

    可見他是真的很不喜歡這兩位年紀輕輕就跑回老家搞事情的歸隱名士了。

    文哥兒聽着聽着想了起來,那莊定山就是老丘說“我當國,必殺之”的傢伙。

    老丘真兇!

    老丘是怎麼做到既不和當權派好,又不和隱逸派好的?

    老丘到底有沒有朋友啊?

    文哥兒對此非常佩服,但他很聰明地沒當面問出來。

    善良的小孩子不能揭大人痛處!

    他,王小文,頂頂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