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戲明 >第112章 第 112 章
    帝后決定等孩子出生後,也攢下胎髮拿來做胎毫筆。

    比起尋常人家,皇家兒女剃頭剃得更徹底,滿月便把孩子剃得光溜溜的。

    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

    反正都要剃光了,做幾支筆留給孩子也不錯。雖說他們皇家不需要狀元,可誰不希望自家孩子開心點?

    帝后兩人一路上就此時達成一致,笑着讓左右把這事兒記下來,免得到時候他們自己給忘了。

    左右伺候的人聽了都咋舌不已,心道這王家小神童可真了不得,以一己之力帶動了京師風潮也就算了,竟連帝后聽了都這般心動、想要照着辦。

    這麼小便已簡在帝心,往後前程可了不得!

    衆人心中各有計較,文哥兒是一概不知的,入春之後新鮮食材多了起來,他每天喫都喫不過來,真是甜蜜的負擔。

    丘濬也聽聞了文哥兒的豐功偉績,等文哥兒過來蹭喫時不免讓他別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看到點什麼新鮮玩意就往外講。

    今兒這事還算是好事,大家爲了圖個好意頭纔會來效仿。你要是不小心帶起點不良風氣來,罪過可就大了。

    丘濬說話,文哥兒還是聽得進去的。他說道:“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多人跟着做。”

    丘濬道:“你如今既然知道了,日後便該收斂一些。”

    文哥兒不知怎麼收斂,懵懵懂懂地看着丘濬。

    他就是去老師家和師母聊了幾句而已,是他老師往外講的!

    丘濬:“…………”

    算了,他怎麼可能教得會四歲小孩謹言慎行。

    這事兒確實是謝遷傳出去的,要不是他這個狀元給人講了,這種消寂多時的“狀元筆”也不會在京師再度興起。

    有那麼多人在旁邊把關,再怎麼樣也不至於讓這小子行差踏錯。

    文哥兒見丘濬不給自己講大道理了,頓時又鬆快起來。他和丘濬講起自己昨兒在翰林院聽來的事情:“聽說我大先生和守溪先生是同一年中的進士,那年您正好是主考官之一,那他們算不算是您的學生?”

    會師有兩位主考官,通常一個官大負責掛名,一個官小負責幹活。

    像謝遷他們科舉那年,徐溥就是負責掛名的,只需要把控一下結果就可以了;丘濬就是那個負責幹活的“小官”,那年應試的謝遷、王鏊可以說都是丘濬選出來的。

    文哥兒昨天聽了很是震驚,沒想到還有這麼一重關係!

    那他算不算是徒孫!

    俗話說得好,爺孫隔代親,要是丘濬當真算謝遷座師的話,丘濬不得多給他做餅喫!

    文哥兒目光亮晶晶,把所有想法都寫在了臉上。

    丘濬道:“每次科舉錄用三百多人,真要全成了師徒,那不得一口氣收三百多個學生?”

    他一生所學多而雜,性情又算不得多好,便是曾出任國子祭酒也不曾挑揀出符合自己心意的學生。

    與其費心去教導不知心性到底如何的學生,倒不如專心著書。

    文哥兒聽懂了,老丘這意思是“這些小兔崽子良莠不齊收了還不知能不能教好乾脆我就不收了”。

    老丘這人,人際關係不行啊!

    別人不都笑呵呵地應下,開開心心享受“桃李滿天下”的樂趣嗎?!

    想想老丘和上頭關係不好,和下頭關係也不好,真是愁人!

    丘濬瞧見文哥兒那副憂心忡忡的表情,不由說道:“年紀小小的,你發什麼愁?”

    文哥兒長長地“唉”了一聲,對丘濬說道:“三百個算什麼,你瞧瞧人家孔聖人,三千個都教了!”

    一想到自己當不成徒孫,文哥兒那叫一個心痛喲。

    他餅沒了!

    丘濬記瞪了文哥兒一眼,說道:“一天到晚就惦記着喫!”

    文哥兒眨巴一下眼,眼底寫滿了疑惑:他剛纔把話說出來了嗎?!

    既然都被丘濬看透了,文哥兒便直接說道:“還以爲我是您徒孫,您就會常常做餅給我喫!”

    丘濬今年都七十出頭了,總感覺時間十分緊迫,自己仍有許多書沒看完、許多想法沒寫出來,哪裏有那麼多閒工夫見天做餅。

    他說道:“你看我做了幾次,記下怎麼了做了嗎?”

    文哥兒記是記得,可他人太小了,也沒法實踐啊!

    文哥兒說道:“我還小,做不了!”他信誓旦旦地保證,“等我長大了,一定做給您喫。”

    丘濬道:“等你長大了,不知得等到什麼時候。”

    丘濬近來時常夢見海南。

    他已經把《大學衍義補》獻上去了,聖上與內閣這次也十分重視他的意見,便感覺沒什麼遺憾了。

    他身體還行,但終歸已經年過七十,最近他讀書時總覺有隻眼睛隱隱作痛,心裏已經決定要是哪天自己幹不了禮部尚書的活便上書請辭。

    孔聖人說得對,老而不死是爲賊。要是在其位而不能謀其政,佔着位置白領俸祿,不免叫人不齒。

    他看不上不願爲國效力的人,也看不上尸位素餐的人,自是不可能霸着位置不放。

    丘濬道:“到時我都回瓊州了,想來也喫不上了。”

    文哥兒說道:“您不是還要再幹十年八年!到那時候我肯定能做了!”

    丘濬搖着頭說道:“哪裏還能幹那麼多年?那會叫人恥笑戀棧權位的,再幹個三五年就差不多了。”

    哪有人八十歲還不肯致仕的?

    文哥兒在心裏數了數,三五年後自己頂了天也就八/九歲

    ,他爹不知會不會放他去海南。他又開始發愁了:“萬一到時候我爹不讓我送您回鄉怎麼辦?”

    丘濬道:“那便不必你送了。”

    文哥兒道:“男兒大丈夫,說話要講信用!”

    丘濬樂了,才四歲大的小子,偏學人說什麼“男兒大丈夫”。

    丘濬說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便是送到瓊州去,還不是隻能待幾天就回來?你這個年紀,難道還能陪我在瓊州養老不成?你前些時候不是還嚷嚷着說要去蘇州玩?”

    文哥兒聽了,也覺得無計可施。

    世上才一個王小文,怎麼才能做到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了、想陪着的人都陪着!

    文哥兒唉聲嘆氣地篡改起別人的詩來:“若爲化得身千億,大明處處是故鄉!”

    丘濬:“………………”

    人好好的登高望遠、思戀故土的詩被你這樣糟蹋,柳宗元聽了怕是要從墳頭裏跳出來打你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