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戲明 >第 290 章 第 290 章
    翌日一早,文哥兒在竹葉清香中醒來。東莊這邊栽有不少竹子,其中很多都是吳寬上次回來守制時親手栽下的,如今已經長得十分茂密。難怪他祖父總是心心念念餘姚的竹山,這邊的水土確實好,既養人也養竹。文哥兒一下子從牀上蹦起來,麻利地給自己洗洗刷刷。即便已經入了春,早上還是有點涼意,且春日多雨,一大早就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來。文哥兒裹起自己的厚衣裳,去尋文徵明他們用早飯。既然是鄉野別莊,早飯便不該拘在屋裏用,都是擺在敞亮的雅軒裏頭就着外頭的好景緻享用。春雨濛濛,遠山彷彿也籠上了一重薄紗,看起來更添幾分秀致。文哥兒胃口一向好得很,看着這樣的江南田野風光更是心情大好,哪怕只能喫守制期間的粗茶淡飯,入口都覺香噴噴的。吳寬他們瞧着文哥兒那喫相,不覺也多添了兩碗粥,師生三人喫得飽飽的,繞着廊下散步。正走着,就聽人來報說石田先生過來了。文哥兒一開始還記不得石田先生是誰,聽文徵明一介紹,纔想起來這是沈周。沈周與吳寬少年相知,這麼多來始終感情極佳,吳寬知曉沈周來了,便徑直帶着文哥兒兩人前去迎接老友。外頭下着雨,沈周身穿蓑衣、頭戴斗笠,遠遠望去看不出真容。不過他雖然已經年近七旬,身姿卻依然筆挺如松,不見絲毫傴僂。文哥兒走近時沈周正好在摘斗笠,那雙手一看就是常年拿畫筆的手,看起來瘦削修長,偏又給人一種很有力道的感覺。吳寬等沈周把斗笠和蓑衣都脫下了,才領着文哥兒兩人上前說道:“這麼早過來,早飯用過了嗎?”沈周說道:“我母親年事已高,覺少得很,早飯用得早,我也是陪着她喫過了纔出來的。”文哥兒肅然起敬,準備找時間去沈周家跟這對長壽的母子好好聊聊長壽祕訣。這是一件十分要緊的事,必須記在小本本上!因爲想去別人家裏討教這般重要的事,文哥兒表現得格外乖巧,文徵明上前喊“石田先生”,他也積極地上前喊“石田先生”。沈周笑道:“早聽匏庵他們提起過你,也讀過你的《飲食詩話》,如今終於見到了。”文哥兒聽到連沈周都看過自己的《飲食詩話》,登時驕傲起來。驕傲之餘又忍不住看了眼吳寬,有點好奇吳寬是怎麼跟沈周他們提起自己的。有些老師看起來不聲不響,實際上私底下會把學生的書送給老友並且在信裏誇誇!吳寬哪裏知道文哥兒的小腦殼裏到底在想什麼,領着沈周入內品茶敘舊。老友相聚,話自然不會少,沈周先是勸勉了吳寬幾句,又和吳寬訴說起這些年來的苦惱。自從吳寬官位漸高,來向他求畫的人也越來越多的,他都分不清哪些是真衝着他的畫來的,哪些又是想拿他的畫去討好吳寬。兩人一個在京師,一個在蘇州,哪怕平日裏能書信往來,許多事也不便在信裏多說,他便總擔心自己的畫會讓吳寬爲難。別人絕不會無緣無故獻畫,帶着畫登門大多必有所求,這不是陷吳寬於兩難境地嗎?吳寬搖着頭寬慰道:“無妨,不好辦的事我不會應下,即便拿着你的畫登門我也不會隨便鬆口。”沈周得知沒給好友帶來困擾才放下心來。文徵明當初也是跟沈周學過畫的,都是老熟人了,話題便轉到了文哥兒身上。知曉文哥兒有可能今年就去參加歲考,沈周笑道:“提學官可能會被你嚇着。”當初楊廷和十二歲跟着他爹一起去參加鄉試,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大家都震驚他爹怎麼會帶着兒子去考試,等得知楊廷和也是考生的時候頓時驚呆了。文哥兒這可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不過吳寬熟知文哥兒的性情,知曉這小子最是憋不住的。至於爲什麼不打傘,自然是因爲文哥兒對穿蓑衣很感興趣。打傘有什麼稀奇的,在京師天天打傘,還是穿蓑衣戴斗笠有意思!從三歲起就開始爲金錢犯愁的文哥兒流下了羨慕的淚水!但是他們的日子過得一點都不困難,住的地方有山有水,亭臺樓閣一應俱全,奴僕婢女侍應周全!他笑着看文徵明時不時把跑錯路的文哥兒給拉回來。文哥兒積極應下,還轉頭去跟文徵明攀起了關係:“我們有兩個共同的老師了,多深厚的緣分吶,說咱不是師兄弟都沒人信!”沈周住的地方並不遠,乃是他祖輩修的“西莊”。文哥兒道:“還沒確定的事,我不一定能去考。”文哥兒聽到後有些喫驚,等看到寬敞程度不下於東莊的沈家莊園後更是愣住了。文哥兒一點都不在意,穿好以後立刻跑到雨中玩耍,不辭辛苦地用手抓着斗笠帽檐以防它擋住自己眼睛。文徵明見文哥兒幹什麼都興致勃勃的,自然也跟着他一起換起了蓑衣斗笠來。文徵明是個比較慢熱的人,與文哥兒熟悉起來也是因爲京師那些時日的相處。等到沈周要歸家時,文哥兒還積極地拉着文徵明表示要送沈周回去。據文徵明所說,沈周還購置了別的莊子,不想被別人找到的時候就獨自住過去閉關作畫。難怪沈周可以一心追求藝術理想,這不是一輩子只幹自己喜歡的事都不會有任何經濟煩惱嗎?才這麼小的娃兒,實在不該陪着他這個老師悶在東莊。吳寬叮囑道:“記得別到處亂跑,早些回來。你不是要學畫嗎?可以跟你們石田先生討教討教。”聽文哥兒張口就開始喊師兄了,他爽快地回喊了一聲“師弟”,算是認下了這重身份。幾人圍坐桌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很是輕鬆愜意。沈周對科舉不感興趣,這些年來即便有人想舉薦他當官他也婉言謝絕,一心在家讀書作畫。但他出身書香世家,家中連奴僕都是會讀書習字的,對於文哥兒這樣的小神童也是頗有好感的。沈周看着也覺得開懷,與文徵明說道:“你這小師弟倒是有趣得很。”還是聽文徵明給他介紹,他才知道沈周不單是自己隱居,他爹也隱居,他祖父也隱居,反正人全家都隱居!他都沒出過東莊,壓根不認得路,哪裏談得上什麼送不送?畢竟自古以來多少畫畫的大佬生前都窮途潦倒,一個兩個日子都過得分外清貧!他還以爲沈周不當官也不經商,每天就專心寫寫畫畫,家境應該很一般,已經做好了過來瞧見茅檐草舍的準備。如今兩人同在東莊學習,文哥兒在這邊又人生地不熟,他心裏自然多了幾分照顧文哥兒的責任感。文哥兒年紀小,最小的蓑衣穿在他身上也是小孩偷穿大人衣裳,斗笠更是能把他整個腦殼都蓋嚴實了!要是提學官已經巡考過餘姚了,他今年自然就不能參與了!文徵明道:“師弟自是有趣的,要不也不會得那麼多人喜歡。我聽匏庵先生說,他離京時連太子殿下都來相送。”外頭雨還沒停,兩人也穿上蓑衣送沈周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