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戲明 >第296章 第 296 章
    文哥兒哪裏知道京師發生的種種變故,他自寫信告完狀後才發現寄出去的信不小心透露了自己在備考的事實。

    可急逓鋪那邊都幫他把信送出去了,他想追也追不回來,只能懊悔生氣害死人,生氣讓人沒法好好思考!

    錢福得知他自己說漏了嘴,登時哈哈笑道:“讓你告狀,藏不住了吧?”

    那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的。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月,錢福依然留在東莊陪文哥兒備考。

    爲了不讓文哥兒學得太難受,錢福偶爾會帶文哥兒去拜訪新朋友,比如曾經寫信給丘濬誇過文哥兒的桑悅。

    這人自從找由頭回老家以後,就每天在鄉里浪,日常吹噓吳中才子天下第一,京師翰林院全是狗屁。

    得知文哥兒就是京師那位有名的小神童,桑悅愉快地邀他和錢福去滄江風月樓喫飯,由他和錢福請客的那種。

    左右自己也是要喫的,錢福很大方地表示這頓飯他請了,大不了沒錢了他當場買詩換錢。

    桑悅哈哈一笑:“你的詩在松江可能值錢,在我們吳中可不太值錢。”

    錢福渾不在意地道:“錢福的詩不值錢,錢狀元的詩估摸着還是值的。”

    桑悅樂道:“那倒也是。”

    兩個都有些張狂的人湊在一起,倒是意外地對胃口。

    滄江風月樓可是一處歷史悠久、頗有名氣的酒館,據說當初元末明初那位曾經拒絕朱元璋招攬的楊鐵崖就曾和朋友在這裏飲酒作樂。

    文哥兒自然是不喝酒的,就只湊湊熱鬧看看樓裏的江南歌舞。

    錢福見他時而好奇地往臺上瞧,時而好奇地瞅瞅窗外的江景,不由笑着給他介紹起當年那位鐵崖先生來。

    楊氏後來隱居松江,與他也算半個老鄉了,錢福從小便是聽着楊氏的趣聞長大的,給文哥兒介紹起來簡直信手拈來。

    鐵崖先生本名楊維楨,據傳他父親對他們兄弟倆十分看重,在他們到了讀書的年紀後特意在陡峭山崖上修了處閣樓,在裏頭放了上萬卷書,並且在閣樓周圍栽了數百株梅花。

    等到他們兄弟倆登上閣樓,他們父親就把梯子直接抽走了!

    接下來五年間,楊維楨兄弟倆就在山崖上埋首苦讀,喫用皆用轆轤從崖底吊上去,不把書讀完不許下來半步!

    這種情況下,楊維楨兄弟倆自然只能與書和梅花爲伴度過那將近兩千個日日夜夜。

    所以,楊維楨後來便有梅花道人、鐵崖先生等等別號!

    文哥兒聽得咋舌不已,楊維楨他爹可真了不起,爲了讓兒子專心讀書連這種辦法都能想出來!幸好是兩兄弟,要是隻有一個人被關在山崖上埋首苦讀,那不得被逼瘋?

    不過這種事也是因人而異。

    文哥兒感慨道:“楊家可真有錢,要是丘閣老少年時有這樣一個山崖可以待着不下來,估計得高興哭了。”

    想想這百丈高崖上造房子,再栽上幾百株梅花,順便往裏頭搬上萬卷書,前前後後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像老丘那樣少年時窮得沒書看、要靠兩條腿走遍全鄉去跟人借書的,怎麼可能不羨慕這樣一座以書和梅花爲囚籠的“鐵崖”?

    桑悅本人也是個敗家的,每次拿到書都是讀完就燒,說它已經全部刻在自己腦子裏,沒必要再留着!聽文哥兒在那感慨老丘的往事,桑悅奇道:“你倒是與丘大學士處得來。”

    文哥兒驕傲地道:“世上就沒有我處不來的人!”

    有文哥兒這麼個半大小孩在,錢福他們也只是待在滄江風月樓喫喫喝喝看看歌舞,沒去別的地方找樂子,喫飽喝足便散場了。

    回去的時候飄起了雨,好在船艙裏淋不着,文哥兒就與錢福互出一路的題。等客船快回到長洲了,他才撐着傘跑到甲板上欣賞茫茫煙雨中的江南好風景。

    錢福對春雨江南沒甚興趣,不知從哪掏出個便攜酒壺倚在那兒仰頭灌了兩口,顯然是在滄江風月樓那兒還沒喝夠。

    文哥兒回到船艙一看,錢福居然又喝上了!他立刻跑過去把他酒壺給拿走,不讓錢福每天把自己泡在酒罈子裏。

    錢福道:“你個沒良心的,我特意陪你備考,你連口酒都不讓我喝。”

    文哥兒道:“我還不讓丘閣老看書呢!”

    錢福想想自己這待遇算是趕上丘閣老了,也就沒有堅持搶回自己酒壺。他不懷好意地說道:“出來玩了半天,得給你加加課!”

    文哥兒一點都不怵,還一本正經地回道:“那就辛苦你了。”

    錢福嘖了一聲,搖着頭道:“沒意思。”

    兩人剛回到東莊,文哥兒就收到了來自京師的一大摞信件,還有老丘託人帶給他的鄉試輔導書以及……李東陽悉心爲他裝訂好的《八歲狀元詩》合集?!?!

    文哥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麼回事?

    算算日期,他的第二批信應該剛送到京師沒多久啊?怎麼突然就冒出這麼厚一疊《八歲解元詩》來了?難道是老丘出賣他了?!

    文哥兒一臉發愁地打開詩集,讀一首,皺一下臉;再讀一首,再皺一下臉。接着他又翻了回去,開始記仇!

    好哇,他老師李東陽起的頭!

    他哥王守仁跟的風!

    還有翰林院一干前輩以及同輩!

    豈有此理!

    竟欺少年窮!

    全都記到小本本上,以後一定報仇!!!!!

    錢福見文哥兒臉色變來又變去,變來又變去,瞅着那本詩集一臉憤憤不平的模樣,好奇地拿過那疊《八歲解元詩》一看,登時樂了。他哈哈笑道:“可惜我不在京師,要不然我也要和詩一首!”

    文哥兒聞言很氣憤地看着錢福:“把我架在火上烤對你們有什麼好處嗎?!”

    錢福樂到不行,誠實地給文哥兒剖析大夥的心理:“沒什麼好處,但看你這樣子很好玩。”

    文哥兒更氣了。

    就知道這些人一點都不關愛孩童!

    他還是個孩子,爲什麼要這麼對他!

    還是吳寬脾氣比較好,溫和地在旁邊寬慰道:“你才八歲,大家都知道是開玩笑的,所以你不用太在意,盡力去考就好。”

    文哥兒哼哼唧唧地說道:“我要是沒考好,就寫首詩說是他這個先生沒教好!我寫文章可是他教的!”

    聽了文哥兒這話,連吳寬這麼不愛湊熱鬧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說得有理,到時候你也回敬他一首詩,最好也叫大家幫你和詩,這樣才叫有來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