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戲明 >第 312 章 第 312 章
    文哥兒一臉憂愁地從東宮溜達回家,半路上撞見了他哥。

    王守仁很有兄弟愛地關心他咋這麼愁眉苦臉。

    文哥兒忘記了自己在他哥備戰科舉期間都幹過啥,一時不察把朱厚照這小豬崽子乾的好事給王守仁講了,還憤憤不平地表示這都什麼學生啊,哪怕他是臨時工也不能這麼禍害他!

    王守仁聽完以後……

    笑得好大聲!

    你小子也有今天?

    當初誰一個勁嚷嚷“我哥馬上三元及第”來着?

    文哥兒:?????

    樂完就丟的記憶突然回籠!

    震驚!三年之期已到,他成功上岸的親哥開始嘲笑還在水裏撲騰的弟弟!!!

    面對親弟弟滿含控訴的眼神,王守仁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別這麼看着我,我可沒像你一樣到處嚷嚷什麼‘三元及第’。”

    文哥兒幽幽說道:“你只是和了首《八歲解元詩》!”

    王守仁振振有詞地辯駁:“你這不是考中解元了嗎?要知道牽頭的可是你三先生來着!你三先生都覺得你能中,我這個當兄長的當然是選擇相信你。”

    王守仁都這麼說了,文哥兒也拿他沒辦法。

    這事兒只能怪他前些年沒想到自己會下場那麼快,以至於現在一步一個坑,隨時隨地都能坑到自己!

    迴旋鏢來得太快了,簡直令人措手不及!

    生活不易,文崽嘆氣!

    許是因爲盼着明年能搬到慈慶宮隨便造作,朱厚照沒央着他父皇讓文哥兒天天進宮玩耍,積極地讓他小先生安心備考拿狀元。

    朱祐樘聽得都有點頭大,把朱厚照拎去教育了一番,讓他在心裏偷偷想想就好了。

    這種話要是傳了出去,春闈還沒開考你就嚷嚷着你小先生是明年的狀元,豈不是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

    朱厚照聽後想起文哥兒帶他玩《我是大法官》遊戲時,也曾搞出個舞弊案霍霍他的岐山縣(當然,五花八門的案子文哥兒都給他演示過)。

    當時他還很氣憤來着!

    朱厚照用自己的小腦殼略一思考,頓時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點着頭表示他不會到處嚷嚷,他私底下激勵一下他小先生就好了!

    朱祐樘見兒子能把話聽進去,也就放下心來。

    他心裏頭也有些盼着春闈到來。

    謝遷現在在內閣,不能每天檢查文哥兒功課了,但他把文哥兒喊過去正兒八經地談了次話。

    他和李東陽如今入了內閣,文哥兒這個神童學生也備受矚目,如果文哥兒明年當真高中了,註定要比旁人受到更多的關注和更多的質疑,那樣的壓力等閒人是承受不住的。

    可文哥兒若是承受住了,往後起點便比所有人都要高。再加上幼時與東宮的這份交情,可以預見他將來必然能乘風之上。

    戰場上有一將功成萬骨枯之說,官場中何嘗又不是這樣?

    不少人從考取生員就開始入局,此後每一次考試都會見證不少同窗黯然離場,有些人可能還會回來,有些人則再也沒有機會下場。

    等他們讀書人經受住一重又一重的考驗,從一次又一次近乎百中取一的競爭之中留存下來,終於成爲頭戴烏紗帽的官場新丁,很快就會發現這只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

    很多位置就算你熬白了頭也輪不到你。

    文哥兒有如今這樣的名氣與際遇,不能說單純是誰的功勞。

    只能說他恰好碰上了李東陽他們這些前輩,且還恰好對了他們的胃口;李東陽他們這些前輩給了機會,他也抓住了機會。

    換一個小孩,遠遠做不到當老師的寫上一首《八歲解元詩》,他便當真去考個八歲解元回來。

    文哥兒卻做到了。

    謝遷看了眼坐在自己對面、瞧着一臉乖巧的文哥兒,笑着說道:“記得你才四五歲那會兒,知曉豆哥兒心疼昔娘要纏足,便給他出了許多主意,甚至還動筆寫了篇《討金蓮癖檄》廣告天下討伐這種做法。”

    他注視着文哥兒,語氣帶着認真與鄭重。

    “倘若日後再遇到什麼你看不過眼的事,你還管嗎?”

    文哥兒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管!”

    “你怎麼管?”謝遷擡手敲敲面前的桌沿,“靠你父親?靠你兄長?靠我們這些老師?還是靠丘閣老或者太子?”

    文哥兒安靜下來。

    謝遷道:“你喜歡自由自在,樂於結交朋友,不愛受人拘束,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只是你要知道,如果你沒有相應的能力、沒有相應的地位,許多事便不是你能插手的。”

    “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想說什麼便說什麼、想幫什麼便幫什麼人,並沒有那麼容易做到。”

    謝遷耐心地給文哥兒剖析起來。

    “就像丘閣老那樣,他年輕時有各種各樣的想法,經常上書提自己的建議。”

    “丘閣老的建議有用嗎?不少都是有用的。可是有人聽嗎?沒有的,記得當初戶部的人還嫌他把手伸得太長,直說他又不在戶部任職哪來那麼多事!”

    “孔聖人反覆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實際上很多時候是‘不在其位,難謀其政’——很多事你既沒那個本領去管,也沒那個職權去管。”

    “你若當真是錢與謙那種放縱肆意的性格,永遠只圖自己快活,半點都不在意旁人的想法和看法,我絕不會與你說這些。”

    “但你不是那樣的人。”

    謝遷比其他人要更瞭解文哥兒。

    這孩子嘴裏埋怨太苦太累功課太多自己還是個孩子云雲,實際上每天按時按點主動來找他接受考校,從年頭到年尾一天都不會落下。這哪裏是尋常小孩兒能堅持下來的事情?

    文哥兒真要是個憊懶不上進的小娃娃,謝遷也不會費那麼多心思教導他。

    真要那麼喜歡哄孩子,他自己家沒有嗎?他家可一點都不缺兒女。

    這些年來的師生情分是文哥兒自己維繫下來的。

    文哥兒是他們看着長大的小孩,天分如何,心性如何,他們都一清二楚。

    正是因爲這份瞭解,謝遷纔會跟一個八歲大的小孩聊這麼多。

    謝遷語氣和煦下來:“我們並不是非要你一下場就考成狀元,只是希望你能盡全力去應試,而不是猶猶豫豫、不甘不願地踏入考場。”

    想做什麼便做什麼這種自由,不是人人都能擁有的!

    許多人一輩子都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辛勤勞作,還時常應付攤派到自己頭上來的徭役,他們哪有機會考慮什麼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