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戲明 >第 425 章 第 425 章
    說是造大船,其實船不算特別大,都是沿海運糧用的遮洋船。數量也不算特別多,只由南京造了五十艘海運試航到天津港。

    一來是大明初期瘋狂造船和瘋狂建城,適合造大船的大樹基本都被砍光了,想多造海船不容易,想造真正的“大明寶船”更不容易。

    二來是朝廷大部分運輸職能還是要靠運河來完成,只有幾個月的枯水期需要靠海運來補充。對於喜歡穩健發育的大明人來說,肯花上好些年磨磨蹭蹭造出五十艘海運船已經很難得了。

    要不是單獨出航更危險,他們估計會造個十艘八艘意思意思。

    至於海貿什麼的,朝廷一時半會還沒這種打算。

    要知道明代只在浙江、福建、廣州設立市舶司,市舶司官員還選拔十分隨意,大部分是從舉人和監生裏出身,偶爾來個進士出身的,那肯定是犯錯被貶的官員無疑。

    光是從市舶司負責人的選拔上看,就可以看出這個機構有多不受重視了。而這一機構之所以不受重視,很大一部分原因又得追溯到永樂大帝所說的“我泱泱大明對於賺外邦錢財這種事沒興趣”,對往來的貢舶一度是不徵收關稅的。

    古代皇帝大多都有這麼一種奇怪的想法,收你稅是重視你,不收你稅是看不起你!連赫赫有名的永樂大帝都逃不出這種觀念。

    難怪有的外國商賈爲了搶納貢名額直接打起來,搶到這樣的好機會不得樂得合不攏嘴?

    人傻,錢多,速來!

    丘濬就曾在《大學衍義補》裏對此指指點點,說是本朝市舶司徒有其名,沒有實行抽分之法,純粹是想借此“懷柔遠人”,對大明一點好處都沒有。還不如恢復前朝的互市之法!

    哪怕丘濬入閣後極力推銷自己的想法,落實起來還是阻礙重重,磨蹭了這麼多年才摳摳搜搜地造出五十艘只適合近海航行的遮洋船來試航。

    要知道還沒海運未罷之前,一個登州衛都得配一百艘海運船。

    道阻且長啊!

    不管怎麼說,能開個頭也是樁好事。

    一得到南京那邊遞來的消息,文哥兒一行人便出發前往天津衛,等着迎接這批新海船的到來。

    哪怕只是去天津衛,也夠文哥兒快活挺久了。天津衛離得這般近,他這次順便摸個底,下次約新社成員過來玩耍,多發展一個休沐日出門散心的好去處!

    他們這些年輕人就應該多出門走走,多看看各地風土人情,爭取深入挖掘各地的美景與美食!

    像他老師李東陽就很敬業,得知天津衛城翻修後親自去走了一趟,不僅寫了篇《天津衛城修造記》,還連寫八首《天津八景》,一口氣給自己觀察到的天津景觀起了諸如“安西煙樹”“澱南和風”“海門夜月”之類的好聽名字。

    實際上就是“你瞧瞧天津這樹”“你瞧瞧天津這風”“你瞧瞧天津這月亮”。

    偏偏人西涯學士就是能挨個起名並賦詩一首!

    後世旅遊業不請他李西涯當顧問着實可惜了!

    既然美景差不多都讓他老師吹噓完了,他這個當學生的只能勉爲其難去吹噓一下好喫的了!

    一路上,文哥兒沒少和費宏他們聊起李東陽走到哪都盡職盡責留下讚美詩篇的做法,表示咱這些晚輩合該向前輩學習,可不能一代不如一代!

    等咱到了天津,先隔空和幾首《天津八景》,再自行挖掘新鮮角度創作新詩,不能白跑這一趟!

    費宏:“……”

    靳貴:“……”

    王慎辭啊王慎辭,你不愧是李東陽的學生。

    就你老師那沉迷寫詩的勁頭,是我們能效仿得來的嗎?

    不過作爲大明文人,寫起詩來那是一點都不虛的,實在沒靈感了大可把唐詩拿出來拆解拆解組裝成具有個人特色的新詩!

    讀書人的事能叫抄嗎?這叫用典,這叫景慕詩壇前輩!

    這次同行的還有唐寅他們這批庶吉士,也是文哥兒極力攛掇李東陽說該讓庶吉士們出來放放風,李東陽才把他們添進隨行名單裏頭。

    左右只是往船上多塞二十幾人的事。

    唐寅聽了文哥兒的提議,也摩拳擦掌地和倫文敘約定起來:“上次我們對對子都沒對出高低來,不如我們到了天津衛後到處走走,多寫幾副對子讓天津百姓看看更喜歡誰的。”

    倫文敘與唐寅向來臭味相投,聞言自是一口應下。

    到底都是意氣滿腔的年輕人,絕不會認爲自己會輸給別人乃至於前輩,一時間每個人都踊躍討論起怎麼用自己擅長的方式給天津衛留下自己的印記。

    文哥兒見狀倍感欣慰。

    每一屆庶吉士都很好帶(好禍害)!

    作爲大明最優秀(從科舉脫穎而出)的一羣讀書人,他們應該努力深耕每座城市,爭取爲自己的每個地方都留下自己的佳作。寫得多了,說不準會有那麼幾首足以流傳到後世的名篇呢!

    就算沒有,也算是趁這機會練練筆了。

    海船抵港得是第二天的事,一羣年輕人浩浩蕩蕩地抵達天津衛,便開始循着李東陽的《天津八景》開始東遊西走。

    文哥兒跑得最積極,也最容易和大夥走散,路上但凡聞着點什麼香味他人就沒了。等唐寅他們回頭去找,一準能在某個小喫攤或者小喫鋪子面前瞧見他守在那兒等喫的。

    唐寅道:“你小子怎麼走到哪喫到哪?也不怕一路瞎喫把你吃出毛病來。”

    當初在江南時文哥兒就有這毛病,每次遇到喫的都堪稱撒手沒,可不就讓他們逮住弱點讓他先答題再下筷子嗎?

    文哥兒振振有詞:“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他們把好喫的做得太香了。”

    是他鼻子犯的罪!

    不該嗅到它的美!

    唐寅:“…………”

    算了,他可不是文徵明那個愛操心的性格,文哥兒這麼大個人也不會被拍花子拐了去,隨他去吧!

    一行人囫圇着觀賞李東陽所說的《天津八景》,便依照早前商定好各自行動,喜歡賞景的盡情賞景,喜歡搞調研的盡情搞調研,喜歡喫喫喝喝的盡情喫喫喝喝,力求每個人都能通過這次天津衛之行有所收穫!

    文哥兒當然是喫喫喝喝去了,同行的還有幾個同樣愛喫的庶吉士,幾個人熱熱鬧鬧地把整個天津衛吃了個遍。

    天津衛自從遷都北京後這地方便承接着南來北往的運輸要責,近百年來甭管是走海運還是走漕運,東西都得往天津過。

    這南來北往的客船與貨船給天津衛帶來了各地的物產,也給天津衛帶來了各地的手藝。

    這處本來應當屬於軍事化管理的“新城”,如今已經處處充滿煙火氣,走在街巷間到處都能聽見熱熱鬧鬧的叫賣聲。

    文哥兒就是聽到別人喊什麼都要過去瞅兩眼的類型,聽到“江米果餡來,甑兒糕”,他就跑過去買糕喫;聽到“花椒鹽的蒸餅啊”,他就跑過去買餅喫;聽到“賣小豬兒養活”,他更是興致勃勃地跑過去駐足良久,跟人家賣豬秧的討論養豬心得。

    那賣豬秧的見他年紀不大,衣着又着實不想農戶出身,哪怕不知他身份也沒有怠慢,笑呵呵地與他聊了許多養豬事宜,比如豬豬閹割技巧。

    明朝的閹割產業已經十分成熟,有專門的書籍記錄如何閹豬、騸馬、淨貓,凡是想切的咱都能切,技巧純熟,副作用極小!

    據野史記載,太/祖朱元璋爲表示咱大明文化水平極高,要求過年大家門口必須貼上春聯。過年期間他便到街上到處溜達,賞玩衆人都寫出了什麼樣的好聯,結果走着走着居然發現有家人門口是空着的。

    一問,才知道那家人是閹豬的!

    這可不好寫!

    皇帝姓朱,你閹豬,你大不敬啊!

    朱元璋知曉原委以後哈哈大笑,讓人取來紙筆幫那閹豬的人家寫了副春聯: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斷是非根!

    不管這野史有幾分真幾分假,讀完也足以證明大明的閹豬行業有多發達了。

    都能參與進開國皇帝的對聯段子了!

    文哥兒聽得津津有味,準備今晚就寫一番與豬秧販子交流的感覺,過兩天帶回去給朱厚照這隻小豬崽子讀一讀。

    爲人師長的,理當時刻惦記自己的學生。

    同行衆人:“…………”

    不是,你私底下和豬秧販子交流得這麼起勁就算了,還要寫下來帶回京師和太子討論?!

    太子遲早治你大不敬之罪!

    文哥兒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把朱厚照這個太子氣壞了,繼續快快活活地從街頭喫到街尾,順便記錄一些有趣的見聞。

    一直到傍晚,衆人才在落腳處聚頭。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在外面填飽了肚子,晚飯自然是不用吃了,晚上都早早安歇。

    第二天衆人一大早便醒了,喫過早飯後便去碼頭等着看船。這批新造的海船頭一次近海遠航,試航居然頗爲順利,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麼大的風浪,最終全都平平安安地抵達了天津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