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戲明 >第 447 章 第 447 章
    文哥兒端午玩了一整天,活力再充沛也受不住,今兒便準備不出去了,在家寫寫信看看書。他都十六歲了,要臉的,若是回京被他大先生考校時答不上來豈不是很丟臉?

    朱厚照倒是個閒不住的,昨晚明明玩到挺晚才睡下,今兒一早又跑神機營去了,應當是好些天沒跟着神機營的人研究火器彈藥覺得渾身不舒坦。

    按照規定,端午前後天東宮與藩王都不用上課,朱厚照這是逮着空跑去玩個盡興來着。

    朱厚照對練兵興致這般濃厚,文哥兒一時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朱厚照還算是個聽得進勸的太子,問題應當不大。

    文哥兒正拿着本書隨意地翻看着,徐經就過來了,進來時還一臉猶豫地看了眼在旁幫着磨墨的小內侍。

    謝豆他們都要回鄉說親了,文哥兒看着金生也老大不小,就問他是怎麼個考慮法。

    若是想考個功名再娶妻,現在就得開始籌備應試諸事了,要不然難道當真要拖到十好幾再成家立業嗎?若是想先娶妻便得開始相看了,周圍人都成親生子了,就他一個光棍杵着算什麼事?不知道的還以爲他這個翰林官苛待自己奶兄。

    反正這次太子南巡,文哥兒沒讓金生跟着,讓他好好做個決定。

    文哥兒平時本就不太讓人近身伺候,頂多是需要人在外幫忙跑跑腿,金生沒有來,他也沒找旁人隨行。

    只要兜裏揣上錢,上哪兒沒有人幫忙跑腿啊?大不了他借東宮的人手一用,他與谷大用他們都是十來年的老交情了,挪個人來用用着實再簡單不過。

    當然,最後還是朱厚照見他好好一個六品翰林官身邊竟連個磨墨的書童都沒帶,特地叫谷大用撥了個機靈的小內侍到文哥兒身邊伺候。

    爲了這事兒,朱厚照還嘀咕了幾句:“太虧了,不僅要給你發俸祿,還要倒貼人給你用!”

    文哥兒得了便宜,便不在意朱厚照這些話了,甚至不去分辨自己的俸祿是朝廷統籌發放的。人生在世,最要緊的就是臉皮得厚!

    只是到了出門時,他還是習慣誰都不帶,只覺喊上兩好友在外頭溜溜達達更自在。

    見徐經似乎有什麼要緊事要說,文哥兒瞭然地讓旁邊伺候着的內侍先下去,邀徐經坐下說話。

    徐經見文哥兒哪怕暫住東宮也是從容自若,一顆心也安定下來。他掏出唐員外給的帖子呈給文哥兒,簡明扼要地給文哥兒介紹了幾個與會者的出身與家底。

    這一個兩個都是金陵這邊排得上號的豪商巨賈,地方官赴任後首先便要與他們打好關係。若是單論財力,他們可能沒有佔着鹽業生意許多年的陝商、晉商豪橫,可他們在江南深耕多年,各行各業都有他們的身影,經營起來的家業可謂是攀枝錯節。

    就拿這書坊來說,金陵那些書坊大多叫什麼“富春堂”“世德堂”“文林閣”,乍一看去毫無關聯,實際上你仔細一打聽就會發現,好傢伙,老闆全部姓唐。

    無非是家族裏一個人在某個行當站穩了腳跟,便會把族親都拉進來幹這一行。

    技術是現成的,銷路是現成的,連人才都能相互流通,可不就先富帶後富、共奔富裕路嗎?

    唐員外就是這樣一位角色。

    偏偏他這樣的還是那夥人裏頭比較說不上話的,其他人的家底有多豐厚就可想而知了。

    文哥兒還是頭一次被這麼多肥羊——哦不,富商主動找上門,且還是這種擁有壟斷式家族產業鏈的富商。許是他從前年紀太小了,即便坐擁兩個閣老老師也沒有人敢從他這邊下手。

    再看這些人請客的由頭,居然都編得有模有樣,比如唐員外就說想翻刻他的書稿做成文集。

    其他人也都是有事相求。

    人家這般誠懇地想宴請他,他若是不去卻是有點不近人情了。

    文哥兒笑道:“別的日子說不準,今兒我倒是挺清閒,就是不知他們今天能不能湊一起。”

    徐經得了文哥兒這話,馬上去與那唐員外講了,兩邊敲定好時間。

    唐員外一面派人去通知其他人,一面吩咐人張羅席面,忙碌之間還不忘命人駕輛車馬去宮門外候着,務必要妥妥當當地把人接過去。

    另一邊,朱厚照在神機營玩得非常開心,還跟着拆卸組裝了幾支火器,只覺這玩意頗爲奇妙。他意猶未盡地把手裏的火器放下,正遺憾自己不能玩實彈,就見一臉猶豫的楊玉過來了。

    因着楊玉也算是東宮舊人了,所以即便他上頭還有個哥哥也破格混到了錦衣衛編制,現在依然跟在朱厚照身邊辦事。

    上次大夥一個不注意,就出現文哥兒親自下水救人的事兒,是以朱厚照回到南京後便派了幾個人輪流跟着文哥兒,省得文哥兒一個不注意又幹出點什麼不該乾的事來。

    沒想到人才剛派出去沒兩天,楊玉就收到那邊遞來的消息,說是文哥兒被人邀請出去了,情況有點不對頭。楊玉與文哥兒也是從小玩到大的交情,只不過他到底是朱厚照的人,出了這種事他也不能瞞下不報。

    朱厚照起初聽了也沒覺得有什麼,文哥兒的朋友多了去了,被人邀去赴宴多正常。等聽楊玉委婉地彙報說這些都是南京這邊的地頭蛇,這次找上文哥兒的目的怕是不太單純,朱厚照纔來了興致:“他們在那兒設宴?能去把隔壁的包廂定下來嗎?孤去聽聽他們都講什麼!”

    話本子裏都是這樣寫的,一羣人密謀幹壞事,實際上早被隔壁聽了去!

    什麼陰謀詭計統統沒用啦!

    楊玉面露難色:“設宴的地方是個私人園子,根本沒有隔壁包廂。”

    江南一帶最喜歡搞園林,風雅人士要弄一個,富貴人家也要弄一個,你請客喫飯要是得讓大夥去外頭喫不免落了下乘,能在自家園子裏邊喫飯邊賞景纔是真正的體面人家。

    朱厚照聽說對方居然是請文哥兒去私人園子喫飯,頗遺憾不能像話本子那樣去聽個現場。他呵呵一笑:“小先生真是出息了,都有人請他去那樣的好地方赴宴了,也不知宴上有沒有美人相伴。”

    楊玉不敢吭聲。

    朱厚照隨口吩咐楊玉讓人遠遠保護好文哥兒,自己繼續待在神機營搗鼓火器。

    他對文哥兒的秉性還是瞭解的,畢竟他知道的許多事都多虧了文哥兒帶他去看去了解,是以他倒也沒覺得文哥兒去赴宴就是要和這些南京地頭蛇沆瀣一氣。文哥兒若是真想昧點虧心錢,又何必手把手教他那麼多東西?

    不過要是文哥兒當真乾點壞事也不錯,正好可以讓他逮住把柄好好拿捏!

    就看文哥兒敢不敢伸手了!

    與此同時,文哥兒已經乘着馬車抵達唐員外他們設宴的園子外。這園子名字起得平平無奇,許是因爲坐落於城西,所以名爲“西園”,也不知是不是唐員外的產業。

    別看這園名極爲尋常,進了裏頭會發現裏面別有洞天,一草一木都透着雅緻。

    若是來個識貨的,便會發現連地上踩着的石子都價值不菲,更別提那精美至極的雕樑畫棟。

    那園圃之中長着的也無一不是被精心照料的奇花異草。

    誰要是喝醉了在上頭打個滾,怕是能壓死價值上千兩的名花。

    文哥兒是屬於這些東西全能認出來,但自己家裏啥都沒有的那類人。他早就知道江南會享受的人很多,卻還是頭一次赴這種規格的宴會,只覺自己來這一趟着實開眼了。

    瞧瞧這些江南巨賈,個個都是有錢還會花的能人,真是了不起啊!

    就是不知這頓飯約得這般匆忙,這邊不知能不能張羅出一頓好喫的飯菜。

    能不能賞景不要緊,飯菜好不好喫纔是最重要的。

    文哥兒正在心裏嘀咕着,唐員外已經親自引着他前往設宴處。

    那是處臨水的雅軒,便是盛夏日坐到裏頭也清涼又舒服,才踏入裏頭便覺暑氣全消。見文哥兒到了,衆人紛紛出來相迎,一眼看去,最年輕的竟是十出頭的唐員外!

    當然,文哥兒來了以後,他便是座中年紀最小的。偏偏他還是這次的座上賓,瞧着便像是一羣年過半百的中年人捧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文哥兒在京師有過許多次主持招商引資會議的經驗,對這種場景倒是不陌生。他沒推脫來推脫去,含笑應邀落座,對待唐員外等人也十分客氣。

    衆人都曉得他愛喫,落座後也沒談別的,只叫伺候的人端茶上點心。

    第一道點心端上桌,旁邊一位氣質儒雅的商賈便開口給文哥兒介紹道:“我們家廚子最擅做這個白雲片,不知王修撰到金陵有沒有嘗過別家的。”

    文哥兒一聽就知道西園是他的。

    南京可是明的前首都兼現陪都,能在這種地方置辦這樣一處園子來宴客,足見這人家底有多殷實。

    文哥兒看了眼面前的白雲片,這名字聽着風雅,實際上是一種特別常見的喫食——鍋巴。只不過這鍋巴被做得薄如棉紙,出鍋後撒上雪白雪白的細糖,瞧着自是皎如白雲。

    名廚之所以是名廚,就是要在最尋常的喫食上折騰出新花樣來,比如那有名的開水白菜就把白菜芯子做成了國宴菜。

    文哥兒笑道:“這白雲片我倒是沒喫過,今兒須得好好嘗一嘗。”

    他從小練就了不管到哪都直接當自己家的獨家本領,還真沒和唐員外他們見怪,就着他們這些地頭蛇的介紹嘗起許多自己沒來得及嘗的金陵特色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