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戲明 >第 467 章 第 467 章
    今年京師的七夕有點冷清,倒不是各家各戶不乞巧了,而是聽說今年江南一帶從七夕開始會有各種新鮮活動可以參與,不少閒人都拖家帶口乘船南下玩耍。

    那些個走不了的就只能羨慕了。

    在得知這些活動還是他們的王小狀元參與組織的,不少人心裏就更不得勁了:分明是他們京師長大的小神童,怎麼長大以後就跑江南搞活動去了,難道他們京師不值得擁有嗎?真是豈有此理!

    只可惜京師真沒有那樣密集的水網,也沒有江南那種隨便一個縣都能講出幾個文化典故的底蘊。

    要知道在此之前還沒有哪個大一統的中原王朝把皇城建到這地方來。比起關中與江南,京師還是個非常新嫩的都城!想要挖掘歷史底蘊,那就得往春秋戰國那會兒深挖了。

    所以說只要讀過幾篇《新報》上爲這次活動預熱的文章,他們就算想照搬江南文化展的流程也搬不來,只能看看有沒有機會過去湊個熱鬧。

    更過分的是,留在京師的人不僅暫時沒法知曉這次江南文化展到底好不好玩,還在七夕這天讀到了何景明和康海的新作。

    他倆一個是去年的狀元郎,一個是去年科舉中年紀最小的進士,都是朝中難得的青年才俊,寫的文章能選入《新報》不算什麼稀奇事。

    關鍵是何景明直接引用了王磐的《朝天子》,表示他們正是讀了它纔會去實地走訪那些正在爲朝廷或爲商賈做工的民夫。

    接着他用平實的言語描述了排子工的日常工作以及兩人間的對話,那些輕描淡寫的話語中那排子工樂觀積極的心態和他那繁重又危險的工作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們日復一日地在江上漂泊,只爲供家裏喫個半飽!

    得多鐵石心腸的人才忍心把他們僅有的這點活路給奪走?

    康海的文章同樣也是鋒利如劍,直指那些不顧百姓死活胡亂攤派徭役的惡劣現象。

    這兩篇文章一出,朝中許多人都沒過好這個七夕。他們固然是沒有指名道姓,沒說是罵地方官還是罵中官或權貴,可是《朝天子》裏明明白白地寫了“官船”二字,誰讀了不得代入一下?

    能有資格坐官船的不就是他們這些人嗎?

    不少人都對王華心生埋怨:大過節的,你怎地把這樣的文章刊登出來?

    還有些想得多的,就開始琢磨這事兒是不是謝遷授意王華乾的。畢竟,謝遷和王華可是老鄉,以後還會成爲親家,王華做事能不和謝遷商量?

    再想想王華兒子不僅是謝遷未來女婿,同時還是李東陽學生,得了,莫非是內閣兩位大佬都想管管攤派的事?

    有人已經暗中寫信通知相熟的外官讓他們最近收斂一些,千萬別撞到槍口上。

    甭管這些人是怎麼個想法,最後都得私下罵王華幾句。

    小年輕不懂事,你這個五十好幾的人難道也不懂事?

    王實庵啊王實庵,你可長點心吧!

    接下來的好幾天,王華都感覺同僚們的目光讓他如芒在背。

    甚至連司禮監那些中官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友善。

    別小看大明的太監,皇帝爲了搞制衡給太監放了許多權利,像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平時就有資格替皇帝往奏摺上批紅。

    他們除了站在離皇帝最近的位置外,還跟文武官員一樣有外派的職務——鎮守太監,他們可以干預地方上的軍事、行政等等裁決,你若是不給他們面子,他們可以直接走自己的渠道往宮裏告你黑狀。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正是因爲他們有皇帝放的權,所以他們平時在地方上也是可以發號施令的。這些太監的權力直接來自於皇帝,自然會積極地幫皇帝辦妥所有皇帝想辦的事(比如圈幾個皇莊、搞點大工程之類的),只不過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也會順便辦點自己的事。

    也不單是中官會這樣幹,各地的文武官員到了地方上也會這麼做。

    百姓頭上一重又一重的攤派就是這樣來的。

    所以說如果當真有“水盡鵝飛”的一天,絕對不能忽視朝中文官、武官、中官以及宗室權貴等任何一方的努力。

    當然了,坐在最上頭的皇帝也並不無辜就是了。

    想要人承認自己的做法不對是很難的,更別提是要以把到嘴的好處吐出來爲代價的承認與改過。

    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大家默契地當做並沒有這個問題。

    像王磐這首《朝天子》其實早在兩個月前就傳到朱祐樘耳裏了,朱祐樘也召閣臣們討論過了,只不過這到底只是一首民間小曲而已,着實代表不了什麼。這不,只兩個月過去便沒人再提起了。

    很多事只有反反覆覆被提起才能真正提上日程。

    經過連續幾年的發酵,《新報》的影響力早就滲透到大江南北。王磐的《朝天子》本來只是在小範圍內傳播開,如今配合何景明以及康海這兩支筆桿子的宣揚卻是一下子傳遍大江南北了。

    李夢陽等人沒能一起去江南,讀到何景明他們的新作後不禁拍案叫絕,只覺何景明他們出去一趟筆力漸長。他們若不多動動筆,以後可就要叫何景明後面考上來的給比下去了!

    李夢陽也力邀年輕一輩的同僚們寫詩唱和。

    有人見年輕人們這般熱鬧,不免和李東陽調侃兩句:“你看這後生不僅名字和你差不多,做起事來是不是很有點你當年的樣子?”

    李東陽笑了笑,並沒有迴應這樣的調侃。

    若說年輕一輩裏做起事來最像他的,還得是他自己的學生。

    別看那小子這幾年表現得中規中矩,彷彿什麼出格的事都沒幹,實際上今天這個臺子不就是他給搭起來的。

    若是《新報》從一開始便對諸多尖銳問題下手,根本沒辦法在衆人的默許下成爲輿論的風向標。

    如今《新報》已經在讀書人之中具有巨大的影響力,又直接掛靠在東宮名下、背靠着東宮這株大樹,早已不是旁人說取締就取締的存在了。

    便是有人在上頭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許多人也得捏着鼻子由他們說去。

    相比於外面的《新報》讀者,丘濬是早就聽人給他念過那兩篇文章的,接下來便每日聽聽都有誰就着此事唱和。

    早些年文哥兒搗鼓出什麼事來都是翰林院前輩和以詩文,這次一來不是是文哥兒起的頭,二來和詩的也並不全是朝中前輩,而是李夢陽他們這羣年輕人以及士林之中那些還不曾入仕的士子。

    這代表着文哥兒不僅有前輩們的庇護,身邊也逐漸凝聚着許多志同道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