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尊?”見到來人,鬱書愁無比意外,“您怎麼到——”
鬱照塵打斷了他:“江潭落下去多久了。”
“一盞茶的時間。”鬱書愁緩緩看向自己這位同父異母的哥哥,他不明白鬱照塵爲什麼會這麼在意一個普通的鮫人。
僅僅因爲海底那件事?
他清楚,鬱照塵可不是什麼好心的人。
……
冰魄是極寒之物,更蘊藏着無比霸道的靈氣。
從將它握入手中的那一刻起,冰刃一樣的靈氣,便在鮫人的體內剮攪起來。
還沒游出多遠,江潭落便渾身脫力,難以行動。
他咬緊牙關,努力將□□吞嚥下去——江潭落從來沒有這樣痛過,好像五臟六腑都被碾碎。
他緩緩闔上眼眸。
江潭落決定再賭一把,他要借冰魄的力量浮出水面……
這幾個月他除了翻看書目,尋找與“九貪”有關的內容外,也看了些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沒想現在竟然派上了用場。
江潭落咬破手指,用血畫成符籙,冰魄隨之泛起幽幽紅光,冰煞之氣瞬間四溢。
他沒什麼靈根,無法被吸收的冰煞之氣在他的體內瘋狂衝撞着。但同時,本已經脫力的魚尾竟也隨着劇痛一點點恢復了力量。
就是現在!
江潭落擦掉脣邊的血跡,拼命向上游去。
鬱書愁話音剛落,潭底忽然閃出一抹銀光,接着一陣水聲徹底打亂了他的思緒。
寒潭之中綻出一朵水花,似水晶一樣剔透,而捧着冰魄的江潭落,就這麼從那花裏浮了出來。
飽滿似珍珠的水滴,從他臉頰滑落,將完美的五官描摹一番後沒入衣領。隨着他的動作,寒潭上四濺的水花在陽光的照射下,形成一彎小小的彩虹。
比彩虹更亮的,是江潭落的眼睛。
他高高地舉起冰魄:“聖尊,我找到它了!”
這句話耗盡了江潭落最後一絲力氣,紫菂色的眼眸在一瞬間的閃耀後,終於無比疲憊的闔了起來。
但這一刻,他是微笑着的,那笑容刺傷了一旁的鬱書愁。
鬱照塵不顧鮫人滿身水氣,將他擁入了懷中。
徹底失去意識前,江潭落聽到鬱書愁對鬱照塵說:
“……江潭落剛纔告訴我,他在藏書殿翻幾個月的書山,跳進寒潭找這東西……都是爲了你,聖尊大人。”
“江潭落想要爲你補劍,九貪劍。”
“一個月找不到,就一年……你說他會不會找到死爲止?”
和上次在海底不同,這一回,鬱照塵手指輕顫,呼吸也亂了節奏。
“……他不會死的。”鬱照塵抱緊了江潭落。
『宿主!宿主你還好嗎?!』系統要被他嚇哭了。
『沒事……』江潭落的聲音有些虛弱,『謝謝系統,原諒你的退堂鼓了。』要不是有系統這幾個月攢的能量穩住神魂,江潭落還真有可能遊不上來。
『謝謝叛逆小鬱,原諒他一直偷窺我~』
鬱書愁作爲大概知道反派真面目的人,江潭落表現得越是深情,他便越是替對方不值。再加上面冷心熱這個屬性,小鬱方纔便非常適時的說出了江潭落的目的,爲他助攻一番。
『嗚嗚嗚宿主之後別這樣了,太嚇人了。』
『一定一定,下次一定。』
平靜下來,江潭落也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工具是不會失控的。
只有脫離掌控,才能讓鬱照塵意識到自己是個人,不是工具。
而無論鬱照塵將自己看作人,還是看作工具,都要失而復得過一番,才能意識到這有多麼重要。
……
“死了嗎?沒死就起來喝藥。”
江潭落是被鬱書愁罵醒的。
他想要睜眼,沒想到眼皮卻像灌鉛一樣的沉重。緊接着,江潭落耳邊傳來一陣瓷碗與桌面輕碰的聲音,鬱書愁放下藥碗,拉住鮫人的手腕,爲他輸去一股靈力。
又過了半盞茶時間,江潭落終於一點一點地睜開了眼睛。
“謝謝……”他的聲音很小,語氣卻非常真誠。
鬱書愁冷笑一下,他本想懟懟鮫人,但看到這雙漂亮的紫眸,卻什麼都說不出了。
“你睡了七天。”
“七天?”江潭落真沒想到,自己竟然昏迷了那麼久,“……那冰魄呢?”
“你怎麼還在想這件事?”鬱書愁略微不悅道,“冰魄暫時存在了花霰殿,倒是你,差點丟了小命。”
“沒事——”
“沒事?!”鬱書愁覺得,這個鮫人一定是瘋了。
江潭落趕緊改口:“我是說沒事就好。”
就像自己不知道天帝的本命靈劍爲何來自妖域一樣——聖尊比自己大太多,他有太多自己不曾參與,甚至不曾知曉的回憶,未來也會如此。
自己對聖尊而言,只是朝生蜉蝣。
或許是最近書看多了,江潭落總覺得來人世一趟總要留點痕跡,如若有可能,他想要死後仍被鬱照塵深深地記着……這樣纔不枉活上一遭。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變得有些貪心,貪心到想要鬱照塵永遠都記得自己。
稍微恢復一點力氣後,江潭落自己端起藥碗,認認真真地喝了下去,一滴也沒有浪費。
江潭落活動不大方便,身上沒有什麼勁,端起藥碗已經是他的極限了。鬱書愁沒有給他遞水或蜜餞,江潭落竟也忍着不說苦。
看到他明明被苦到卻不說的樣子,鬱書愁忽然覺得有些有趣。他沒注意到,自己的脣角竟輕輕地向上揚了一下。
而就在鬱書愁心情最好的時候,他卻從江潭落口中聽到了幾個最討厭的詞。
“不知道聖尊大人在做什麼……”他自言自語道。
鬱書愁臉色一沉,面無表情地將藥碗接了過去。
“江潭落還記得我從前給你說過的嗎?離聖尊遠一點爲妙,”鬱書愁沉聲補充道,“他和你想的不一樣。”
“什,什麼和我想的不一樣?”江潭落被鬱照塵盯得緊張了起來。
『小鬱終於忍不住了,』江潭落激動道,『上次他沒有說後面這一句。』
系統則忽然插播:『鬱照塵馬上過來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睡了七天,江潭落正好想找點新的事情做。
鬱書愁沒有回話,而江潭落則忽然疏離了起來:“書愁聖君,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有沒有想過,天帝沒有你想的那麼好?”
江潭落攥緊了拳,忍不住反駁:“聖尊大人霽月光風——”
“霽月光風?”鬱書愁又打斷了他,“你真是冥頑不化,當心有一天,怎麼死在他手上都不知道。”
雖然沒什麼深交,但兩人好歹認識了一段時間,江潭落早意識到,鬱書愁雖然說話難聽了一點,可人並不壞。他努力壓下怒火,心平氣和道:“書愁聖君,您與聖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飛光殿側殿外,身着白金色法衣的鬱照塵走到了門邊。
他聽到了殿內的聲音,但只笑了一下,便緩緩站定於此。鬱照塵並沒有打斷鬱書愁的意思,相反他也好整以暇地聽了下去。
“誤會?”鬱書愁像是被這兩個字刺激到了,他忽然冷笑了一下,“對他有誤會的人,應該是你纔對。”
“你爲什麼這麼說?有證據嗎?”江潭落也較真起來。
《濁鎩》裏鬱書愁出場時,就知道天帝並不是什麼好人,但書裏卻沒有說,他是爲什麼做下如此判斷的。
江潭落對這段隱藏劇情非常好奇。
鬱書愁忍不住冷笑了起來:“你問我證據?”
他擡手從芥子空間內拿出了一盞燈來。
“……這是什麼?”
“我母后的靈魄。”
“帝后?!”這一回,江潭落是真的被驚到了。
“她在仙庭浩劫中魂飛魄散,不過幸得一縷靈魄附在了法器上,”鬱書愁的語氣非常平靜,“你想讓我把它放出來嗎?”
殿外的鬱照塵忍不住輕輕挑了挑眉,他還真不知道帝后還留下了這個東西。
按理來說,鬱照塵應該打斷鬱書愁,可他並沒有這樣做。
鬱照塵垂眸旋轉着手上的骨戒,不疾不徐。
他想,是時候讓江潭落愛上“鬱照塵”而非“天帝”了。
“……它?”江潭落有些不懂鬱書愁的意思。
這一次鬱書愁不再猶豫,他用靈力點亮了那盞魂燈。
下一刻,帝后殘存的靈魄化作幽火閃爍起來。
不過剎那間,整座飛光殿都被帝后死前那深深的情緒所籠罩。
江潭落的身體,就像是被潑了一盆冰水一樣,冷得顫抖了起來。接着那陌生的、屬於帝后的情緒便將他緊緊裹挾——
是濃濃的、無法化解的對鬱照塵的恐懼與仇恨。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少年模樣的鬱照塵手持長劍,微笑着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接着,寒光乍破。
“看到了嗎?”鬱書愁冷冷地說,“他殺了帝后,殺了半個仙庭的人。”
“咳咳咳……你……”江潭落被煞氣逼得咳了起來,“你就憑這一點恐懼,便認定了是聖尊做的?”
“可——”
“我憑什麼信你的話,不信我自己聽到的、看到的?”
飛光殿外,鬱照塵手指不由一頓,輕旋骨戒的動作,也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