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落?”鬱照塵從白玉玄冰榻上坐了起來,“你怎麼了?”
淋了一夜雪的江潭落不住顫抖着。
他緊緊地抿着脣,沉默着看向鬱照塵。
少年不知道,看到自己如此狼狽地出現在殿外,眼前這位三界共主,心中竟也生出了一些忐忑與……無措。
鬱照塵快步走來,下意識將少年擁入懷中。
方纔他一直坐在玄冰榻上,身體絕不算暖。可哪怕這樣,在抱住江潭落的那一刻,鬱照塵還是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怎麼了,嗯?”鬱照塵不由抱緊了還在顫抖的少年,並一下又一下溫柔地撫摸着他的脊背,“潭落遇到什麼事情了?有什麼不開心的,都同我說說。”
鬱照塵打了一天的坐,許久未曾說話的他,再開口時聲音略顯沙啞。
一句一句,如鉤子般刺在了江潭落的心上。
“你……”少年緩緩擡眸,他的視線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撞入了垂眸看向自己的鬱照塵的眼底。
鬱照塵的目光裏滿是憐惜與專注。
你騙我。
本來已到在嘴巴的三個字,忽然如鯁在喉。
江潭落張了張口,但下一刻他卻發現,自己竟然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人在悲傷到極致的時候,沒有眼淚,沒有憤怒,沒有質問,卻失去了聲音。
他慢慢擡手,本想用力將鬱照塵推開,但大病未愈又淋了一夜雪的江潭落,哪有這個力氣?
在鬱照塵眼中,江潭落就像是在迴應自己一般。
他抱緊了少年,用靈力烘乾江潭落的衣衫,接着輕聲在少年的耳邊說:“好了潭落,外面冷,我們先進來吧。”
此刻的溫柔,也是假的嗎?
——少年忍不住在心底裏問。
此時的江潭落,幾乎失去了自己行動的能力,他渾渾噩噩地被鬱照塵帶到了房間裏,又渾渾噩噩地坐在了案前。
不等他想明白鬱照塵這是要做什麼,就見崑崙仙庭高高在上的天帝,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了一把玉梳來。
見少年不主動說,鬱照塵也不問,他輕輕執起了江潭落的長髮:“頭髮雖然幹了,但是有些亂,我先幫你梳梳,不然怕是要纏在一起了。”
夜雪和冷風的吹刮,讓江潭落如絲帶般光順的頭髮也糾作一團。
按理來說,這樣的長髮應該很難梳纔對。但鬱照塵的動作,卻輕得不能再輕,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讓江潭落一下揪痛都未曾覺察到。
少年忽然生出了幾分絕望,他發現到了現在,自己竟然還是忍不住想:除了我以外,聖尊還爲別人梳過發嗎?
……江潭落,你也太沒出息了吧!
玉梳一下下的穿過鮫人的長髮。
江潭落身體上的顫抖,逐漸平緩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鬱照塵終於梳完了發,他輕輕將玉梳放到一邊,然後坐在了江潭落的身前。
“好了潭落,方纔究竟是怎麼了?”他一邊柔聲問,一邊輕輕摸了摸少年的臉頰。
自己明明應該恨他的……可江潭落的心卻背叛了理智,隨着鬱照塵的動作一道狂跳了起來。
同在這一刻,江潭落忽然從自己那無比紛亂的情緒中,摘出了一句話來。
那本無名之冊開頭部分有寫——“鑰匙”的主人,會是他生前最愛之人。
最愛之人。
一切終於清晰了起來。
江潭落心中備感荒謬,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對鬱照塵那朦朧的情感,竟是這個時候以如此可笑的方式被道明的。
他對鬱照塵的感情,從來都是愛啊。
自己早就墜入了鬱照塵的羅網之中。
“方纔……”江潭落努力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在將質問的話說出口的那一刻,他終於想要給自己找回一點體面與尊嚴,“方纔我做了一個噩夢。”他努力保持平靜。
“什麼夢?”
“夢到當初在鮫人海下,聖尊拋下我走了。”
“怎麼會,”鬱照塵笑着揉了揉少年的腦袋說,“我寧願自己留在水下,也想要你離開。”
末了,他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擡起頭問:“聖尊當初怎麼忽然去冷宮?”
鬱照塵頓了一下說:“我不喜鮫皇,便想到處走走避開他。”他的語氣難得有幾分戲謔。
原來天帝也會有不想見的人。
江潭落覺得自己現在應該笑笑,於是就隨着鬱照塵的話笑了起來。
他似乎已經從噩夢中醒來了。
“那聖尊與我真的好有緣分。”
“是啊……”
鬱照塵實在是太會僞裝了,他的僞裝完美到……若不是自己發現了那本妖域遺留下來的書冊,一生都會被他矇在鼓裏。
江潭落從沒有像現在一樣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和鬱照塵從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少年自暴自棄的笑了一下。
聖尊是爲了毋水的封印,還有三界周全才大費周章吧?真不愧是天帝。
自己這個“鑰匙”雖然會落得魂歸虛無的結局,可……反正這一生也活膩了。臨死被對方賜予一場美夢,似乎已是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我好像不該抱怨,不該不識大體。
“好了,還不到丑時,我送你去休息吧。”說着,鬱照塵輕輕把江潭落拉了起來。
“好……”兩人並着肩走出了飛光殿的正殿,向不遠處的白玉連廊而去。
夜風夾着雪花吹了過來,鬱照塵還不忘小心翼翼地替江潭落攏起衣襟。
江潭落的心中生出一股酸澀……如果這個“鑰匙”不是我,聖尊也會這樣對他嗎?
又是一陣刺骨的冷風掛來,江潭落心中那一點被強壓下去的痛意再度被鉤起。
他忽然轉身看向鬱照塵。
——既然你利用我,那我……那我爲什麼不能再收點報酬呢?
江潭落的理智,終於被這個念頭所擊潰。
“鬱照塵。”
這是江潭落第一次大逆不道地叫出那位三界共主的名字。
就在鬱照塵略帶不解地轉身看向他時,少年忽然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江潭落的心臟狂跳,像是將要衝出胸膛。
在視線與鬱照塵相對的那一刻,他突然狠心向前湊去。
這一次,少年清醒地跳入了火坑。
冰冷的脣瓣毫無預兆的撞在了鬱照塵的下巴上,這一刻,兩人都有一點痛。
江潭落沒有想到,自己頭一個吻竟然這樣失敗。
就在他灰心想要站直身的時候,卻覺鬱照塵頓了一下,接着低頭吻住了自己。
和少年莽撞又生澀的觸碰不一樣,鬱照塵輕輕地含住了他的脣瓣,停頓幾息,便半點也不見溫柔的吻了進來。
“聖……”江潭落沒有說出的話,全部被鬱照塵吻了回去。甚至就連肺裏的空氣,都在這一刻被掠奪了個乾淨。
這個吻也是他騙我的嗎?
江潭落已經不敢再相信鬱照塵了。
不等深思,少年的頭腦一陣發暈,之前那些紛紛擾擾終於被窒息感擠了出去。
江潭落忽然有些喜歡這樣的感覺。
至少在這一刻,他忘記了什麼毋水的封印,忘記了白尾的鮫人……
他的世界裏,只剩鬱照塵與吻。
江潭落下意識攥緊了鬱照塵的衣袖,在他將要因缺氧而脫力倒下的那一刻,鬱照塵緊緊地抱住了少年。
混亂中,江潭落的心中,生出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聖尊不是想要瞞着我嗎?
他不是想要騙我一輩子嗎?
要是我這個棋子脫離了他的控制,自己墮向深淵,他可還會像今天一樣成竹在胸?
這一夜,江潭落在風雪與親吻中決定,若是結局只有一個。
那他選擇自己走向終點,而非……被人哄騙。
江潭落想要在鬱照塵之前,獻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