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之上,發出一陣轟響。
遠遠望去天空就似漏了般,下起了瓢潑大雨。
但在近處就能看清,這並不是什麼“雨”而是細密的劫雷。
一半烏紫,一半金。
金色的,是成聖的劫雷。
烏紫色的,則是天罰之雷。
離開飛光殿後,江潭落想都沒想便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將血滴在了符籙上。緊接着,把泛着金光的捨身之籙朝遠處丟去。
一時間,金光大盛。
從鬱照塵的角度看去,江潭落就像是融化在了這陣金光裏。
他的心忽然重重一墜,在劫雷落下的一剎那,鬱照塵罕見地失神了——並不是因爲“鑰匙”,而是因爲江潭落。
《濁鎩》中那個意圖爲三界送葬的大反派,竟在這一瞬恐懼死亡。
伴着“轟隆”一聲,第一道金雷落在了鬱照塵的身上。
本該祭出法器的他,以肉身抵了下來。
下一息,金光落下,驚人的一幕出現在了鬱照塵的眼前。
——烈烈狂風,托起了明藍色的衣衫。江潭落被烏紫色的劫雷包裹,他閉眼站在雪地中,雙手結成蓮花印。
捨身之籙引走了天罰之雷,而江潭落,就像是替鬱照塵揹負了所有的罪孽。
一張張符籙從他的手中飛出,試圖擋住劫雷。
但仙庭一百八十道血債,哪是輕易能夠還的清的?
又一道劫雷,劈在了江潭落的肩頭,少年終於支撐不住跪在了地上。
直到這時,他還不忘回眸深深看向鬱照塵:“聖尊,別……別管我。”江潭落的眼睛還是那麼亮,只是鬱照塵現在才發現,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他的眼神已經成熟的令自己陌生。
再一道劫雷落下,江潭落的視線當中唯剩血紅。
疼痛霸佔了他的神經,江潭落只能憑藉本能,一張又一張的擲出早早備好的符籙,以微薄的力量,阻擋烏紫的天雷。
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江潭落隱約看到:鬱照塵揮劍劈開了濃金色的劫雷,然後一步步向自己走了過來。
天帝單膝跪在了江潭落身邊,把仙藥喂入他的口中。
明明已徹底脫力,可江潭落還是硬生生地向鬱照塵擠出一個微笑。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卻以一字也不差的落在了鬱照塵的耳邊。
“鬱照塵你看……不只是小時候,現在,現在我也可以對你好的……”江潭落依舊睜着眼睛,但雙眸已徹底失去了焦距,“來仙庭的第一日,我便想……咳咳,努力站到聖尊的身邊,現,現在是不是……做到了?”
在下一道劫雷降下的間隙,鬱照塵緊緊握住了江潭落的手,於少年的手背上落下一枚輕吻。
江潭落能感覺到,此刻這位三界共主的手指,也在微微顫抖着。
“你做到了,是我沒有保護好你……”鬱照塵努力想要擦去江潭落額上的血跡,但那血卻怎麼擦也擦不幹。
少年忍不住笑了一下……至少這一刻,都是真的吧?
痛到極致,江潭落已近麻木。
他的意識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江潭落不知道自己若再閉上眼睛,是不是就要死了。
於是他掙扎着將鬱照塵拉近,近到脣上的鮮血,都染在了對方耳邊。
“咳咳……聖尊大人,鬱照塵…我喜歡你……你知道嗎。”在話音落下的瞬間,又是一陣天雷從空中落下。轟隆隆的巨響,把江潭落的聲音全部壓了下來。
提劍去抵擋劫雷的鬱照塵只聽到了前半句,而漏了江潭落之後那句——
“所以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再騙我了?”我也是會難過的啊……
鬱照塵沒有聽到,自然不會回答。
而知道答案的江潭落,大概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在視線陷入黑暗,意識徹底消失的那一刻,江潭落髮現自己竟隱約有些渴望……不如一切都結束在這裏吧。
這場成聖的天劫,持續了整整三日。
劫雷落地發出的隆隆巨響,震動了九州各處,金光更是照亮了整片夜空。
幾乎所有人都以爲,鬱照塵熬不過這一劫。可就在晨間第一抹陽光落地的那一刻,東海之濱紫氣奔涌,崑崙之巔金光大盛。
一陣仙樂,響徹雲霄。
這一切都預示着,混沌之後的第一位聖人誕生了!
三界衆生因此歡騰,唯有崑崙之巔的天帝,輕輕地看了一眼自己懷裏的鮫人。
他平靜得就像是成爲聖人的不是自己一樣。
在最後那道劫雷落下時,鬱照塵直接抽取天道之力,將命懸一線的鮫人拉了回來。
“江潭落,”鬱照塵輕輕唸了一遍少年的名字,他的聲音裏半絲情緒也沒有,“真是個傻子,怎麼這麼信我……”他忽然笑了一下。
僞裝了數千年的鬱照塵,終於放鬆了一刻。
他將鮫人抱到了飛光殿的正殿裏,一邊爲少年整理長髮一邊喃喃自語:“捨身之籙,哪裏是那麼好學的?”
『宿,宿主他,他這是什麼意思?』系統都結巴了,『臥槽,他,他是故意讓你你,幫他擋雷劫的嗎?』這一次系統的反應速度終於快了一點。
『不然你覺得學習符籙之術不到一年的鮫人,怎麼能寫成捨身之籙?』江潭落笑了一下說,『那本被我“意外找到”的古書,就是他送來的。』
且在送來時,符籙就已經是“半成品”了。
此時江潭落的身體,發出了淺淺的白光。鬱照塵並不意外,他像沒看到白光一樣繼續着手下的動作:“傻子,我怎麼可能死在這場雷劫裏?”
感受到宿主身上異樣的波動,系統終於明白了過來——鬱照塵是故意的,他還是爲了“鑰匙”!
還有什麼東西比天雷更能淬鍊神魂的嗎?
他故意讓江潭落看到記載了捨身之籙的古書,故意引江潭落替自己擋劫雷。
這並不是因爲鬱照塵憑自己的力量渡不過這一劫,而是因爲他需要利用劫雷,精純自己的“鑰匙”,增強它對封印的控制力!
原著裏的鮫人並沒有應對雷劫的能力,故而這段劇情並沒有出現,但是江潭落卻有……
鬱照塵從一開始就是故意的,而江潭落則是在將計就計!
『可是他上次不是心不是——』系統懵了,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是,又怎麼樣?』這一次江潭落的聲音格外平靜,『系統,鬱照塵的目的是毀了三界,而我是他摧毀三界的鑰匙。我和他的執念,從頭至尾都是不能並存的。』
『……!』
是啊……直到這個時候系統才反應過來:宿主的存在,與反派的執念竟完全是相悖的!
『所以你覺得這麼強大的執念,是一點小情小愛就能阻擋的嗎?』江潭落語調也逐漸提高,『只有他對鮫人的愛,大到他可以放下執念,不願摧毀三界的那一刻,他纔算真的愛上鮫人……』
而在此之前,鬱照塵是不會停止淬鍊他的“鑰匙”的。
這麼瘋狂的執念,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能生出,更不能隨隨便便就放下。
單單說此時,鬱照塵就已經爲這個執念謀劃了數千年……
如果說這世上任何一個人,攻略鬱照塵都是困難模式的話。
——那唯獨這個鮫人,是地獄模式。
『把“鬱影帝”這三個字吸菸刻肺。』江潭落對明顯被鬱照塵騙到了的系統說。
系統覺得,自己要好好消化一下這些信息。在閉嘴之前,它又忍不住叮囑了一句:『宿主你也彆着急,對了……你可千萬不要被他騙到啊!』
『當然不急,這麼大的執念現在就平,那攻略他也太沒有挑戰性了。』江潭落有些奇怪的反問,『你太小瞧我了吧~演戲而已,怎麼會被他騙到?』
『好吧……』系統忽然覺得,自己的宿主好像比反派還要可怕。
江潭落是在是太理智了,理智到……他就像是沒有心,完全不存在感性思維一樣。
嘶,這話怎麼聽着有些嚇人呢?
這一回,江潭落昏睡了將近一個月。
而再睜開眼時,他看到的便是佈滿了紅綢的飛光殿。
鬱照塵緩緩地俯下身,他將自己的頭髮與江潭落的長髮系在一起。
“潭落……那天渡劫時,我聽到了你說的話,”鬱照塵的聲音裏,滿是醉人的愛意,“我也喜歡你。”他看着鮫人的眼睛,無比認真的說。
三界之主,至聖至明者的愛意……鮫人沒有想到,自己方纔醒來,便得到了如此遙遠的東西。
他不由睜大了眼睛。
——此時自己是應該開心的對吧?
江潭落脣角微彎,不可置信的看向對方:“聖尊大人您……”
“等你身體好了,我們便結道侶契。到那個時候……你也會多出千載的壽數。”江潭落正好可以活到毋水封印開始活躍之時。
——此時自己是應該感激的吧?
但江潭落的心底,卻滿是淒涼。
他知道,鬱照塵並沒有聽到自己真正的最後一句話。
謊言沒有結束,鬱照塵選擇了將欺騙進行到底,甚至他要將這場美夢築構的愈發輝煌、夢幻。
江潭落笑了一下,紫菂色的眼眸,忽然被霧氣遮擋。
一滴眼淚,就這麼落了下來。
“好……”
江潭落知道,自己活不到結契那天。
或者說……他不會讓自己活到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