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潭落不明白,那一劫早就已經過去。甚至於鮫人躍下毋水，已是千前的事情。鬱照塵爲什麼還不願意從當初的夢裏醒來，甚至於還想“從頭來過”？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原地。
『聖主大人我們現不走嗎？』無嗔看到江潭落一直站原地不動,終於忍不住有點着急地問,『還有什麼事情？』
『一下,我遇到了一點麻煩。』
『啊？』
『暫時不能動了。』
,這是“麻煩”嗎？！
江潭落成爲妖皇時尚少,儘管修爲高深，但當初的妖域，不是人人都服他的。因此一開始的時候,他遇到過不少麻煩,並練出了不管心裏到底慌不慌，表面上都臨危不懼的本事。
現聽到江潭落的話,無嗔一時半會間說不上來他的鎮定幾分真幾分假。
“我帶去竹苑看看,”鬱照塵輕輕地將江潭落抱了懷裏，“這裏的一草一木，每個東西都和當初一樣，說不定到了竹苑，便想起來了。”
語畢,江潭落便覺雙腳騰空，被人給抱了起來。
鬱照塵的動作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弄疼了懷裏的人。
“當離開這裏後……我便構了一個幻境,”說到這裏，鬱照塵忍不住淺淺了一下，他低頭看向江潭落，“現終於有機會帶潭落回來了。”
江潭落仍舊抿着脣,一句話沒有說話。
正說着，兩人已經踏入院內。
那棵巨大的花樹，仍不分季節、不知晝夜的向下落着花。
“潭落，還記得這裏麼？有沒有一點熟悉的感覺？”鬱照塵輕聲問。
說話間，一片柔軟至極的白『色』花瓣，就這樣被微風帶着從空中飄落，墜了江潭落長長的睫『毛』上。他下意識地垂眸，向地面看去。花瓣隨着他的動作，滑到了江潭落的臉頰上，遮住了一點妖紋。
這樣的一抹潔白，奪去了妖紋的光彩，把江潭落身上的妖冶之氣都壓了下來。
鬱照塵剛纔擡想替江潭落將花瓣撫落，下一刻忽然頓了半空……這樣平和、收斂光彩的江潭落，好像真的變回了毋水下的阿瑕。
但是這熟悉的感覺，只存了短短一瞬而已。
又是一陣微風，把花瓣從江潭落的睫『毛』上吹了下來。江潭落再次擡眸時，那雙紫菂『色』的眼睛，仍如玄冰般寒冷。
就這個時候，江潭落竟然開口了：“記不記得這裏重嗎？”他的語氣非常平靜，聽不出來有什麼感情。
『……誒！』無嗔有些喫驚，『聖主大人怎麼搭話了？』
『先穩住他。』
江潭落默默地催動靈力運轉，以重新奪回身體的控制。
他們兩人的修爲幾乎一樣，且江潭落能感受到鬱照塵的道心出了問題，或許暫時不是自己的。但念及鬱照塵現……不怎麼正常，江潭落還是決定先努力轉移一下方的注意力。
不鬱照塵反應過來，江潭落又說：“如果說我不記得呢？”
又是一陣微風吹過，樹上的花瓣簌簌而下，全部落入了江潭落的懷裏。
“不記得沒有關係，”鬱照塵不由放緩了腳步，“當說這裏的一草一木，一切都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樣子來的。如今我又把變回了當初的模樣，潭落一定會重新喜歡上的。”
“喜歡？”他看着頭頂由靈力幻化成的天空了一下說，“或許吧……不過我是個鮫人，若是說‘喜歡’，那我最喜歡的一定是溫暖的淺海。”
溫暖的淺海？
明明兩人被困毋水下已經是千前的事情，最初的記憶已經隨着時間流逝而模糊。
但江潭落這一句話，竟然還是喚醒了一段鬱照塵早先已經模糊的記憶……
千前，江潭落坐樹下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閒聊着。
鬱照塵看到，少時的自己有些好奇地向江潭落問：“阿瑕一直住這個幻境中嗎？”
“算是吧……”記憶裏的人想了想說，“我暫時離不開毋水，就只能佈置一個賞心悅目的幻境了。不過來之前，我偶爾會給幻境改改樣子。”
當時鬱照塵沒有多想，他以爲江潭落說的“改改樣子”只是重新佈置竹苑而已。
但是剛纔江潭落那句話，才讓他想起了另一可能：
或許自己來之前，這裏大多數時間，都是如鮫人海里一般的風光。
……沒錯，江潭落是鮫人，他自然是更喜歡海底的！
妖域之以建蓬萊，便是因爲江潭落鮫人的身份。鬱照塵雖然不曾踏入妖域聖宮內部，但聽說過聖宮臨海而建，一半水上，一半沉海底。
可是自己當竟然忽略了這一點，忽略了江潭落自己的遷就照顧……
忽略了於鮫人來說，住海底纔是應當。
江潭落能感受到，鬱照塵抱着自己的那隻忽然重重地顫了一下。
他的心因爲自己這一句話『亂』了。
江潭落趕緊趁着這個時候屏息凝神，再一次嘗試調動靈力。
緊接着，鬱照塵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江潭落的指微微向內曲了一下。
他聽到鬱照塵稍有些慌『亂』的問：“……若聖主佈置幻境久居的話，會佈置成什麼樣子？”
“佈置？”江潭落不明白鬱照塵爲什麼忽然這麼問，但他還是隨口答道，“自然是鮫人海的樣子。”
雖然江潭落前後兩世都鮫人族不怎麼親近，但這並不能改變鮫人海無論是溫度、水流甚至於光亮，都是最適合鮫人居住的地方的事實。
果然如此……鬱照塵遍體生寒。
他是鮫人，可他卻陪我這座人世苑裏住了百。
如果當我沒有離開毋水？
如果我一直陪着潭落？
如果我早早發現自己他已經不再是利用？
如果我能早一點認清楚自己的真心？
如果我可以早早拋下仙庭的恩怨和仇恨？
……那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鬱照塵實是太過後知後覺，直至千後的今天，他才發現原來早他們相識的時候，江潭落就已經盡全力將他擁有的最好的給了自己。
可是那些東西，都被他給弄丟了。
鬱照塵覺得，這一刻好像有人緊緊地掐着自己的脖子，他竟然不知道怎麼呼吸才了。
緊接着，鬱照塵的道心又是一陣刺痛。
他下意識咬緊牙關，待着痛意消失。但是這一次，道心的疼痛非但沒有消失，甚至於還順着靈脈向周身蔓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