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碼在這個時候,鬱照塵把江潭落帶上仙庭,只是因爲對方在他看來是個有趣的人。
——對於高居崑崙之巔千年的天帝來說,此時江潭落就像是一個漂亮且有意思的擺件。
至少此時是這樣。
鬱照塵不喜歡身邊有人在,到了崑崙之後,他原本打算把江潭落安排在離飛光殿稍遠一些的地方。但是鬼使神差的,等到了這裏,鬱照塵卻忽然覺得江潭落應該住在飛光殿的側殿纔對……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只是離飛光殿越近,鬱照塵心中這樣的念頭便越強。
此時崑崙依舊在下着雪,不過雪勢不大。
對於常住於崑崙上的仙神來說,這一幕實在是再尋常不過,但是江潭落卻看得頗爲入迷。
——這是他第一次離開鮫人海,更是他第一次看到雪。
之前江潭落也曾在話本上看到過關於“雪”的描述,可是他怎麼想都想不出來什麼是“雪飄如絮”、“堆銀砌玉”。所以一到崑崙山,江潭落便四處張望了起來,甚至還偷偷地伸出手去嘗試着接住雪花,觀察它究竟是如何融化的。
江潭落曾跟着書中所載,幻化出雙腿學習走路。雖然經過一番努力,他學會了怎麼像人一樣行走,但他畢竟是個沒離開過海底的鮫人,現在稍不留神分散了一下注意力,江潭落得腳下便打起了絆子。
不過瞬間,江潭落便失去了重心朝着雪地倒去。
“啊!”他沒忍住下意識地發出了一陣聲音。
完蛋……要在聖尊大人面前丟人了!
江潭落不由閉上了眼睛,等待着摔向地面的那一刻。
可就在這個時候,鬱照塵竟突然停下了腳步:“往後你就住在飛光殿側殿吧。”他一邊對江潭落說話,一邊伸出手去將少年穩穩地扶住。
一陣溫熱,自手心傳來。
果然,還是丟臉了。
江潭落在心中默默地吐槽了自己一聲,同時耳朵也泛起了薄紅。
他是一個會將心中所想寫在臉上的人,看到江潭落的表情後,鬱照塵忍不住笑了一下。在將江潭落扶穩站好後,鬱照塵緩緩伸出手,把墜在江潭落髮間的雪花撫落。
“當心着涼,等到了飛光殿,換上厚衣服再去看雪吧。”他直接戳破了江潭落剛纔的小動作。
聞言江潭落有些不好意思的將視線微微移開。
江潭落長居鮫人海,自然是沒有什麼厚衣服的。剛纔鬱照塵下意識扶住江潭落的時候才發現,少年的手凍得比冰塊還要冷。
“好的,”從來沒有到過崑崙的江潭落不知道“飛光殿側殿”意味着什麼,聽到鬱照塵的話後,他趕緊用剛纔學來的動作向對方行了一個禮,“謝聖尊大人。”
江潭落沒有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幾個仙子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後忍不住對視一眼。
聖尊大人竟然讓江潭落住在飛光殿!還提到看雪?
他不是一向不喜歡這些事情的嗎……
“無事。”鬱照塵淡淡地對江潭落說。
在鮫人海的時候,江潭落看了不少的書,但是看了與完全懂了、明白了卻不是一回事。
在重新邁步向着飛光殿走去的時候,他這纔想起——身爲天帝,鬱照塵的神識無比強大,他壓根不用“看”,只用神識就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所以說自己方纔那些小動作,其實都被鬱照塵看在了心裏……
自己都這麼大了!怎麼還做這種小孩纔會做的事情!
做就做了吧,竟然讓聖尊給看到了?
此時江潭落的心中滿是懊悔,而這樣的神情同樣被他寫在了臉上。江潭落不知道,走在前面的鬱照塵,在這個時候靜靜地笑了起來。
鬱照塵重新看向崑崙的深處,明明還是熟悉的寂靜、蒼白的樣子,但是今天,鬱照塵卻突然覺得這裏也有了幾分勃勃的生機。
“聖尊大人,”爲了緩解尷尬,江潭落抿脣想了半天,終於想找了一個話題,“往後我在飛光殿當值嗎?”
江潭落自然而然地以爲,鬱照塵把自己帶上崑崙,肯定不會養一個廢人。
雖然他是鮫人族的皇子,但是整個鮫人族放在崑崙仙庭面前都算不得什麼,就更別說是自己這個不受待見至極的“皇子”了。
所以自己來崑崙後,應該就是要在這裏當侍從的吧?
當值?
乍一下子鬱照塵竟然沒有明白江潭落的意思,他頓了一息終於搞懂了對方的想法。
而同樣聽懂了江潭落意思的其它仙人,則滿臉的不可置信。畢竟他們都知道,鬱照塵一向不喜歡身邊有人,飛光殿裏一個當值的仙侍都沒有。
更何況,若是鬱照塵真的想找仙侍,那麼以江潭落的修爲和資歷,也遠遠地不夠。
……但能把江潭落帶上仙庭,鬱照塵顯然已經不是他們一貫印象中的天帝了。
“好!”一聽自己果然有正事要做,江潭落立刻打起了精神。
他在心中盤算着——聽說崑崙仙庭有一座巨大的藏書殿,自己往後若是沒有事的話,一定要去那裏找幾本合適的功法。身爲天帝侍從,還是要認真纔對。
崑崙的雪還在下,又是一片鵝毛般的雪花墜在了江潭落的睫毛上,然後化作一滴圓潤飽滿似珍珠的水珠。不過這一次,少年並沒有多加理會。正認真想事情的他只是輕輕地眨了眨眼,讓那滴雪水墜了下去而已。
走在前方的鬱照塵看到了這一幕,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安定感。
或許之前邀江潭落上仙庭只是圖個有趣,但此時看到這樣的江潭落,鬱照塵卻是真的期待起了往後的日子。
……
鬱照塵坐在案前閱讀着三界公文,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的左手邊站着一個少年,此時他整認真地研着墨。
少年正是江潭落,他之前沒怎麼研過墨,現在動作雖然無比認真,但手腕還是不小心晃了一下,“嘶——”他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當心。”
下一息,白玉書案上多了一灘墨跡。
糟糕了。
“抱歉聖尊,我這就把它擦乾淨。”江潭落也被這攤突然出現的墨跡嚇了一跳,他本能想用手去擦,然鬱照塵卻放下公文,將手指輕輕按在了少年細白的腕上。
“食指要按在墨條頂端,這樣才能拿穩,若是不按住的話,你的手腕也會蹭到墨汁。”鬱照塵將那方漱金磨條拿了過來,並手把手地教起了江潭落如何磨墨。
兩人的手,就這樣輕輕貼在了一起。
剎那間,鮫人的臉變得通紅通紅,握着磨條的手也因緊張而微顫了一下。
他活這麼多年,好像還從來都沒有與誰這麼親近過。
“……硯臺用完後記得用清水沖洗,不要讓磨出來的墨隔夜變成宿墨。”感受到江潭落的動作,鬱照塵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繼續耐心爲鮫人講着磨墨的知識。
“是,我記住了聖尊大人。”江潭落連忙點頭認真地說。
“嗯,那就好。”鬱照塵終於將他的手放下了。
說起來江潭落來到仙庭後,雖然也學了一點天族禮儀,但他對鬱照塵的態度,卻依舊與其他人不一樣。
——要是別人不小心把墨汁灑在鬱照塵的桌子上,一定會慌忙跪下,接着說什麼類似於“聖尊贖罪”這樣的話。但是江潭落卻是認真而又誠懇的道歉。
江潭落和別人不一樣,他似乎並沒有將鬱照塵當做高高在上的“神”,而是把他當做與自己平等的存在看待。
鬱照塵發現了這一點,他並不覺得生氣,反倒是喜歡這樣的江潭落。
江潭落將漱金墨錠接了回來,繼續研磨了起來。
就在此時,鬱照塵擡頭看向了他,接着突然問:“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眼睛?”江潭落一臉不解地擡頭。
“眼底爲何泛着烏青。”
“哦,聖尊說這個啊……”江潭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我昨夜在看書來着。”話剛說出口,他便覺得不好。
當初在海底的時候,江潭落聽說鮫皇曾經“處理”過幾個不小心分神,搞砸了事情的侍從。自己這次因爲昨晚熬夜將墨濺了出來,鬱照塵要是不開心也是應該的……
“如此”只見天帝輕輕地點了點頭。
鬱照塵知道江潭落在藏書殿找功法的事情。
但不曾將神識落到江潭落房間裏,去觀察他言行的鬱照塵並不知道,原來江潭落夜裏還在熬夜研究修煉的事情。
聽到這裏,鬱照塵放下了手中的筆。
江潭落還以爲鬱照塵這是要發火了,正當他打算低頭挨罰的時候,卻聽到對方淡淡地說:“你一個人修煉,恐怕難得法門。從今日起,我來教你。”
江潭落:“!!!”
等等!聖尊大人說什麼?
他要教我修煉?
江潭落當下就愣在了此處。
“怎麼?”看到他這個表情,鬱照塵的心情不禁大好,“不願意嗎?還是覺得我不夠教你?”他笑着問。
“謝聖尊大人!”江潭落趕緊低頭,打算行禮,沒想到鬱照塵竟然輕輕地拉住了他說,“從今天起,不用再向我行禮了。”
這一次,江潭落是真的覺得自己在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