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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其實林嘉聽凌昭說因爲院試將近族學已經放假的時候,心裏就隱隱有一點期盼。

    因爲十二郎每次在家的時候,凌昭當日早晨都會把她叫進梅林空地裏,然後讓桃子送她回來。

    所以如果這幾日十二郎都在府裏……那明天還能見到九公子嗎?

    第二日早晨林嘉猶豫了又猶豫,終於還是穿上了那條沒穿過兩次的新裙子。這料子雖是藉着桃子的名義給的,但其實是凌昭的賞賜。林嘉覺得,總該讓人看一看,你給的好東西,我用上了。

    臨出門前她將昨日練的字裏最好的一張揣進了袖子裏。

    果然梅林裏出現的又是桃子。

    桃子見她穿了新裙子,接過了食盒,沒口子地誇:“這多好看,別老穿得那麼老氣。”

    林嘉只赧然地笑,跟着她往梅林裏面去。

    凌昭晨練時餘光感受到桃子帶着林嘉進來了,但他不願意分神,還是專注練完一趟劍,才收了勢。

    一轉身,看到林嘉蹲在地上,一邊幫桃子燒水,一邊仰頭看他。

    她的裙子在草地上鋪開了一些。魚肚白雖是冷色,但清淺明亮,在晨光裏映得她好像發光。

    見他轉身,她站起來,裙子完全撒開來。腰如束素,娉娉婷婷,笑容明淨地喚了聲:“九公子。”

    天氣很好,晨風也清新,沒有着急去做的事,沒有需要縝密應對的情況,沒有複雜詭譎的勾心鬥角。

    只有爐上烹的茶,玉瓷碟子裏堆疊的點心,和美麗的少女。

    這似乎就是父親一直以來過的生活。

    凌昭在這一刻似乎領悟了這種生活的美妙之處。

    但他的神情淡漠了起來,刻意地讓自己與這輕鬆恬淡又寧靜的生活拉開了距離。他終究是不能耽溺於這片刻的柔軟美好中。

    會消磨人的志氣,軟了人的骨頭。

    林嘉和凌昭沒有那麼熟悉,不能像桃子那樣察覺出凌昭周身氣息的變化。她其實一直都覺得凌九郎身上有一股威嚴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所以並沒有覺出來凌昭這一剎那有什麼變化。

    在她看來,九公子一直以來就是這樣疏離又淡淡的。

    他身上的光環讓人嚮往,想要親近,她卻又不敢。

    這一日與往日也沒有什麼變化。

    林嘉拿出了她昨日練的字,凌昭指點了她三個字,多一個也沒了,就三個。

    但林嘉很滿足,她告退的時候,眼睛裏都帶着笑意,笑意裏全是雀躍,像是想回去立刻執筆試一試。

    桃子陪着她離開的時候,凌昭握着茶盞終究還是忍不住轉頭看去,卻發現林嘉比桃子纖細了一圈。

    凌昭覺得,這一定是因爲她年紀還小還沒長開的緣故。

    當然,她看起來也沒有桃子矯健結實。

    桃子其實也會兩套拳腳功夫的——凌昭討厭身邊婢女嬌嬌弱弱,在她們小的時候就給她們請過女師傅練過拳的,雖然不過是花拳繡腿,當不得敵陣,但起碼能起到強身健體的效用。

    怎麼都比林嘉這樣好似風一吹就要飄走似的強吧?

    她若是他身邊的人,他定要押着她學兩套功夫的。但她跟他有什麼關係呢?沒有任何關係的。她甚至連他的親戚都算不上。

    將林嘉從腦子裏清理出去,算算日子,京城的回信也差不多該到了,就在這兩天吧。

    凌昭轉了轉茶盞,仰頭一飲而盡。

    用功了一上午,十二郎等人從水榭裏出來的時候,便看到廊下候着一個幹練的青年。

    送了他們離開,南燭拔腳奔回來:“季白哥哥,可是京城有消息了?”

    季白拍拍袖口,袖子裏顯然有東西:“快帶我去見公子。”

    南燭忙引着他進去,稟告:“公子,季白來了。”

    凌昭今晨纔算過日子,覺得京城的回信該到了,果然就到了。

    季白從袖籠裏抽出幾封書信雙手遞上。

    凌昭先看公文。毫無懸念地,許了他的丁憂。

    再看大伯父的書信,座師的書信,房師的書信,同年的書信……待都看完,一一收好,耐心等到傍晚,凌老爺從公房回來。

    金陵的六部雖然是個養老之地,也還是要每日坐班的。

    凌老爺回來,凌昭便將幾封有用的信遞過去。凌老爺舉起了外藩的水晶鏡子,將字放大了看。

    “我離京後,太后生了一場病。皇后爲這個,專門去永昌寺喫素祈福。”凌昭爲老人家總結重點,“太后病癒後,頻繁召見了宣平侯府的人。”

    “老師想將周師兄推上刑部侍郎的位置,原以爲楊元定要從中阻撓,已做好了應對的準備。豈料楊元竟主動示好,願意幫着推一把。”

    宣平侯府就是太后的孃家,楊元是太后身邊得寵的大太監。

    太后問政多年,楊元權勢最大的時候,堪稱隻手遮天。凌老爺會從京城退到金陵的六部,也跟此閹脫不了干係。

    凌老爺嗤地一聲:“仗女人勢的閹豎,也有今日。”

    他擡起頭:“如此看來,太后的身體……”

    凌昭點頭:“太后鳳體違和,宮闈裏傳了有一段時間了。只太醫院捂得嚴,消息真真假假的。這次想來是更嚴重了,捂不住了。”

    凌老爺點點頭,問:“皇后如何?”

    凌昭淡淡地道:“自然是想效法她姑祖母。”

    皇帝的元后在皇帝登基後不久就病故了,現任的皇后出自鄴國公府,她的母親出自宣平侯府,是太后的親侄女,她是太后的侄外孫女。若按親戚敘輩分,她比皇帝還小一輩。但京中貴胄互相通婚,哪個不是親戚連着親戚的,這樣錯着輩分的結親也是常有的。

    凌老爺譏刺道:“心不小,可惜沒有太后的運氣。先皇可沒有嫡子。”

    太后和皇后都無子,然而先皇沒有嫡出皇子,後來太后在皇子中選了位毫不起眼的宮女所出的皇子立爲皇帝,就是今上。

    皇后將來想走這樣的路子卻有個大阻礙——皇帝的元后雖然已經故去了,卻給皇帝留下了嫡子,就是當今太子。

    太子又嫡又長,又無過錯,不立他做太子實在說不過去。宣平侯府和鄴國公府聯手壓了幾年,期盼皇后再生出嫡皇子來。誰知皇后一直無所出,終還是捏着鼻子立了皇長子做太子。

    立了太子數年後皇后纔有身孕,在兩府的期盼下,卻只誕下一個女兒。

    算起來年紀比林嘉還小。

    凌昭不知道林嘉怎麼會在這個時刻、在他與祖父談論這種話題的時候從他腦海裏閃過。他迅速地把那張清俏的笑靨從腦子裏驅逐出去,將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眼前。

    “但陛下的身體也令人擔心。”他道,“老師也是出於這層考慮……”

    凌昭所說的老師,指的是他的老師戶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鄭謹鄭中縝。

    就在半年前,他想嫁一個女兒給凌昭,凌昭卻沒有接這姻緣枝。文華殿大學士擔着教育儲君之責,鄭瑾近兩年來卻和鄴國公府、宣平侯府走得都有些近,凌昭與自己這位老師,漸漸在政治上產生了分歧。

    凌老爺搖搖頭:“鄭中縝想入閣的心太熱,已經失了初心。”

    縱然政見不合,但這說的是自己老師,凌老爺說得,凌昭作爲學生卻說不得,只能不置可否。

    凌老爺道:“你如今丁憂避開他也好,你等得,他女兒等不得。也省得你們二人難看。”

    他看了看自己這出色的孫兒,道:“你的婚事,可以先物色,待你出了孝……”

    凌昭一直都明白他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更明白他的婚事從來都不是他一個人的事。

    在凌家年輕一代中,便是上頭的幾位兄長對上他,都要退一射之地。凌昭的內心裏,對自己未來要走的路、要擔起的擔子都清晰無比。

    婚姻締結兩姓之好,不是光娶一個女子繁衍子息、主持中饋那麼簡單。

    正妻爲什麼比妾貴重,因爲她是帶着嫁妝、帶着孃家的人脈背景,來成爲兩個家族聯結的紐帶的。

    甚至有時候在一些情況下,這個女子本身是什麼樣的反而沒那麼重要了。

    鄭瑾的女兒不錯,容貌、性格、學識,方方面面都擔得起大家婦的責任,但凌昭仍然是拒了她。

    凌昭微微頷首:“不急。”

    待門當戶對的、合適的姻緣到來時,凌昭認爲自己會坦然地接受。

    但現在,至少現在,這個話題不必着急。

    怎能不急呢。別的孫兒不急,凌老爺也得急一急凌昭的婚事。

    大郎他們幾個年長孫子的孩子如今都進學了,他有幾個曾孫比十七郎的年紀還大。九郎都二十三了,姻緣卻還未落定。

    原是想着趁凌四爺還在的時候定下,但因爲鄭學士的緣故到底耽擱了,凌四爺這一去,又要耽擱兩年。

    成家立業,成家還要放在立業的前面。凌老爺一直認爲,男子只有有了家室,才能真正算是成熟了。他已經想好了,現在就悄悄地爲凌昭物色,待選好了,就可以等凌昭一出孝就訂親。

    二十五個月的時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