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喚了南燭,把新抄的經文都拿過來給四夫人。
四夫人先拿起來的自然是凌昭親自抄的。
“每次看你的字,總不捨得捐。”她道。
佛經是不能燒的,這些手抄的經文供奉完了,便捐給寺廟,也是替四爺攢一份功德。
凌昭道:“我多抄便是。”
“那你爹爹可高興了。”四夫人道。
人死如燈滅。凌昭趕回金陵的時候,四爺其實過身都已經一個多月了,如今又過去了一個多月,多少的哀傷也淡去了。
不管怎麼樣,日子總得過下去。四夫人如今常常陪伴凌老夫人,做了快三十年的婆媳了,如今反倒是她們婆媳關係最好的時光。
四夫人的日子從最初的悲痛欲絕,到如今也漸漸回到了正軌,面對兒子的時候,也能有笑容了。
四夫人翻了翻,忽然道:“這個字不錯,是你書房哪個丫頭的?用的紙不好。叫她們別在這上面摳索。”
凌昭聽到“紙不好”的時候就已經猜到是誰了。接過來看了一眼,果然是林嘉的。
林嘉用的紙,沒有他書房的人用的紙好,他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林嘉一個三房的外姓人,好意爲他的父親抄寫經文祈福,他怎能嫌棄人家的紙。故而一直沒說。
凌昭微一沉吟,道:“以後不讓她們自己亂用了,我自庫房裏取些紙派給她們。”
四夫人一輩子都是有福氣的人,從來沒摳索過,道:“不用你,我這裏多的是。你爹不在了,我也用不上。拿去給你爹抄經文正好。還有他攢的那些好紙一併都搬到你那裏去吧。他攢了二十張澄心堂呢,原就說留着給你……”
遂喚了丫鬟開庫房去將四爺攢的那些好紙都取出來。
澄心堂紙百金難求。凌昭手裏也有,都是宮裏御賜的。不想凌四爺手裏竟攢了這許多。
看着四夫人眼角的細紋,凌昭想起來,當年他中了秀才,祖父便送他去京城,那時候母親的眼角皮膚光滑,哪有這些細紋。
那時候她十分不捨得他,又不敢違抗公公,只敢在揹人處偷偷抱着他掉眼淚,眼睛都是紅紅的。
凌昭看着四夫人低頭翻着那些手抄的經文,低低地絮語:“等月底,再去給你爹做一場法事,你好好給他抄十份經,用金泥寫在瓷青紙上。封面封底找西長巷的劉駝子裱糊,他是你爹最愛用的裱糊匠……”
射進房間裏的陽光都是溫暖的。
他一顆在宮闈和官場上磨礪得冷硬的心忽然柔軟了起來,內心裏對母親生出了一分愧疚,低聲道:“好。”
四夫人順口道:“待會在我這邊用飯吧。”
他也道:“好。”
四夫人是個細膩的人,察覺出不對,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凌昭低聲問:“中午喫什麼?”
他的聲音低而溫柔,彷彿小時候那個可愛的小小少年又回到她身邊了似的。四夫人心頭一酸,扭過臉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轉回頭來報幾樣菜名。
她瞧了眼門口聽喚的婢女,壓低聲音悄悄地說:“中午有鴨湯,要不然你喝點?
凌昭無語:“我在爲父親茹素。”
四夫人不以爲然地擺擺手:“你有這個心就行了。”
“你爹不在乎的。”看凌昭不信,她鬼鬼祟祟地告訴兒子,“你爹陪着你祖母禮佛的時候,都是我偷偷給他送肉的。”
凌昭:“……”
是的,凌昭知道這個事。
他那爹還把這事寫進了手札裏,感嘆三天不食肉,渾身都沒力氣。
只凌昭不知道,原來偷偷送肉給他爹的幫兇,就是他親孃。